跛脚老妪颤巍巍啐道:“我当是什么青天大老爷,原是靠裤腰带办案的贱蹄子!”几个地痞趁机哄笑,正要将腰间酒葫芦掷上公堂,却被衙役拦下。
“朝廷派个娘们儿来查案,果然没安好心!”络腮胡屠夫朝大门内狠啐一口。
妇人们交头接耳,鄙夷道:“早听说京城贵女爱养面首,不想连地方官都不放过!”
污言秽语震得萧荣耳畔发麻,她依然镇定自若地看着眼前的百姓。
宫泽尘指尖几乎掐进门框木刺,喉间滚着烧刀子般的灼痛。
“都住口!”少年清越嗓音劈开谩骂,人群霎时静了半瞬。他踉跄挤到最前排,“大人若真行苟且之事,何苦孤身查案十余日?你们莫要上了那妖女的当!”
戚夜阑见状给人群中几个壮汉使了个眼色。
“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是那女官的狗吧,我们西遥城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那几个壮汉推搡着把宫泽尘挤出人群。
宫泽尘一个踉跄,后背重重撞在拴马桩上。他刚要发作,一只枯瘦的手突然钳住他手腕。
“三公子,热闹看够了就该收场了。”汪顺压低斗笠,灰布短衫上沾满草屑,“粮队卯时三刻启程,再不走就真要掉队了。”
“可是萧大人被诬陷了!我不信她如那女官说得那样!”
“证人证物都摆在明面上了,就算是把黑的说成白的,这萧荣也是无力回天了,你不信也无济于事。官场复杂,不是你一个局外人能掺和明白的,我们快走吧!”汪顺作势掺上宫泽尘的胳膊。
宫泽尘无力反驳,只好随着汪顺往回走。
“轰”的一声闷响,城楼传来号角。
粮队最前方的玄色旌旗迎风展开,金线绣的“粮”字刺得宫泽尘眼眶发酸。宫楚让的熊皮大氅在瞭望台上翻卷如云,押粮官挥动令旗,车马大队浩浩荡荡走出西遥城。
粮草大队一走,便是岭南商队。
宫泽尘不情不愿地将一早收拾好的行囊拖入商队队尾车内。想来终是无缘,回首驻留片刻便上了路。
一路上,他握着缰绳的手沁满冷汗,云啼的鬃毛在朔风中翻卷如雪浪。
车辙碾过砂石的闷响,也没能将萧荣独立公堂的背影从他脑海中驱散。
“要过流沙坡了,大家伙注意看路!”
宫泽尘悚然回神,这才惊觉商队已行至西遥城郊。
远处枯柳虬枝刺破铅灰天幕,几簇鸦群盘旋不去,正是商户昨日提及流寇出没的险地。
他本能地攥紧缰绳,忽见前方数百辆马车毫无征兆地左转西行。
商队本该沿城区向北行二十里后再向左转入驿道,这些马车何故提早转向?
他定睛一看,能看到的队尾几个左转的商户都很脸生,许是相隔太远的缘故,他觉得该追上去提醒。
“左拐!”他扬鞭欲追,后颈忽地一凉。寒铁锁喉的触感激得云啼人立而起,潘玉麟的嗓音裹着北地风沙劈入耳膜:“臭小子,这是要去给杨恕云报信?”
只见一队黑衣蒙面人从流沙中飞身跃出,惊得那批左转的商户人仰马翻。
少年僵在马背上,余光瞥见女子的轮廓和飞扬的马尾,蓦地想起那日在西遥城外一队人马中寻找萧荣时,这女子便是其中一人。
他喉结滚动:“姑娘误会,我不是杨恕云的人!”
“哦?”潘玉麟冷笑,腕间力道又重三分,“商队本该沿官道直行二十里,这些西转的马车载着什么,你当真不知?”
“疼疼疼!”宫泽尘帷帽落了下来,潘玉麟一眼便认出这是那人想要绊倒萧大人未遂之人,这才送了手劲儿。
“怎么是你,说!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尚国公第三子,押运总督宫楚让的三弟,宫泽尘。我以为是这波人马记错了路才想上去提醒一下。”宫泽尘揉着肩膀,小声嗔怪道。
潘玉麟回想起他便是那日在丰却城外遛马时,萧大人说有趣的那人,方才明白他并非杨恕云的人。
“抓住他们!”她大吼一声。
百名紫夜暗卫手腕一振,玄铁锁链如灵蛇出洞,爪钩在朔风中铮然作响。百道魅影自流沙坡顶飞身跃下,铁链交织成网,霎时将三百余辆马车困在垓心。
“收!”
暗卫齐声暴喝,爪钩瞬间扣住马夫的腿骨。数百马夫被勾拉着拧作一团,暗卫齐上,收紧缰绳,马夫倾倒在地。
潘玉麟足尖点过马背,凌空翻入敌阵。利刃出鞘,捅入被封死的木箱,潘玉麟双臂充血,奋力挑开铁钉,木箱崩裂间竟滚出成捆的铜矛。
她反手扯住个虬髯大汉的衣襟,寒刃已抵上喉头:“说!是谁指使你们搬运这铜器的!”
那汉子狞笑着啐出血沫,突然浑身抽搐。
潘玉麟暗道不好,却见七窍涌出黑血的尸身栽进沙地。
“留活口!”她厉声呵斥时,已有数十俘虏相继自戕。唯剩几个年轻的面孔瘫坐在地抖如筛糠,□□洇出腥臊水渍。
宫泽尘被暗卫拽到阵前,墨蓝大氅沾满黄沙。他挨个细看这些灰头土脸的面孔,越看越心惊:“这些人……我随商队行商三月,从未见过!”
潘玉麟闻言眯起眼,“你当然不曾见过,这些人冒充商队,就是为了把禁物悄无声息地运出城!”
宫泽尘云里雾里,潘玉麟现在也没功夫给他解释,伸手把缰绳递给他:“劳烦三公子当回人证。”
“我?”宫泽尘虽然对西遥城颇为留恋,但若真留下来,心里倒有些不安,况且汪叔还不知道自己掉队了,若是发现自己人没了,定会心急。
潘玉麟见他眼神躲闪,磨磨蹭蹭,急不可耐道:“你想什么呢?我们萧大人亏待不了你,你若做好人证,到时候便能和萧大人进京领赏!”
一听到萧大人,宫泽尘定了定心神道:“怎么,我来作证便可以救萧大人吗?”
潘玉麟满是不屑,暗忖:“就凭你,救萧大人需要你?”但又想到,这人出面作证确实可以帮助萧大人翻案,见他对萧大人颇为关切,只好佯装友善道:“那可不是,三公子若肯出手,那便是帮了萧大人一个大忙啊!”
宫泽尘倏地眉开眼笑,方才的不安和忧虑都抛在脑后,接过缰绳便飞身跃上马。
“所有人原地待命!堵上这些假商户的嘴,也堵上你们自己的嘴,这箱子里的东西,谁若是敢传出去一个字,原地绞杀!”
“是!”暗卫齐声道。
朔风卷着血腥味掠过流沙坡,潘玉麟也翻身上马,扬鞭指向西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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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堂之上,谩骂声浪如钝刀剐骨。萧荣垂首静立,脖颈青筋绷直。她扫视人群中的每一双眸眼,任由唾沫星子溅在耳畔。
戚夜阑广袖掩唇,目光掠过萧荣僵直的脊梁。她指尖摩挲着袖中鹅黄肚兜的金线莲纹,仿佛抚弄着猎物的咽喉。
半月前萧荣初至西遥城时何等威风?赤金面具映着寒铁令牌,连杨恕云都要避其锋芒。如今这凛然官袍裹着的不过是个被唾沫腌透的玩物,这般想着,她几乎要笑出声来。
堂外百姓仍在聒噪,跛脚老妪的谩骂混着地痞的浪笑,织成一张让人无法挣脱的密网。
萧荣目光扫过人群,忽见一稚童攥着饴糖踮脚张望,澄澈瞳孔里本映着天真无邪的光芒,却在耳濡目染中伸出了手指,指着自己的鼻梁耻笑。
那些浑浊的、亢奋的、狰狞的面孔在稚童身侧扭曲成鬼影,她倏然惊觉:这世间的恶意原不分青红皂白,只需一粒火星,便能将盲从的愚民烧作吃人的火海。
“沈大人,人证物证俱在,您还要纵容这淫/妇狡辩?”杨恕云似笑非笑。
萧荣余光瞥见沈昭端坐案前,正用银箸拨弄茶沫,仿佛眼前不是公堂而是戏台。目光辗转落到张时客和其妻王氏身上,一个蜷缩如虾,抖如筛糠,另一个面不改色地瞅着沈昭,却一眼也不敢和自己对视。
“萧大人,”沈昭终于搁下茶盏,瓷底磕出清越脆响,“本官奉旨协查,总不好只听一面之词。你可有辩词?”
戚夜阑颇有些玩味地看着萧荣,似乎在看一只就要溺水的飞蛾。
萧荣抬起头,目光倏然凝聚,先是如利刃般回瞪戚夜阑,戚夜阑险些打了个寒战,又缓步上前,迎上百姓的鄙视。
“本官确有一问。”她嗓音沙哑,却铿锵有力“白日里,我不会和张大人单独相处,多有衙役在一旁协助,王氏既然说看见我与张时客在府衙行不轨之事,那必是在夜晚。既然是夜晚,王氏可确定所见之人就是本官,而不是眼花认错人?”
王氏先是和戚夜阑对视一眼,后恶狠狠地抬起头,声音毫不怯馁:“你们二人点着烛灯,彻夜欢歌,好不淫/荡,我看得一清二楚,怎会认错!”
“那好,我再问一句,张大人与我交/欢之时,可记得我大腿内侧那胎记是在左腿,还是右腿?”她咬字清晰,为的就是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张时客登时慌了神,扭头望向戚夜阑。
戚夜阑没想到被反将一军,怒指萧荣嚷道:“大胆□□!公堂之上岂容你这污言秽语胡搅蛮缠!”
她话音未落,人群突然炸开一阵哄笑。几个泼皮无赖挤到最前排,为首的地痞歪着脖子高喊:“青天大老爷问案,自然要查个清楚!张大人既说和萧提督有私,总该知道她身上有什么记号!”
“就是!”跛脚老妪浑浊的眼珠泛着精光,“你倒是说说,这胎记长在左腿还是右腿?”
见戚夜阑挡不住这群看热闹的百姓煽风点火,杨恕云拔剑出鞘,剑指百姓,怒吼道:“起哄者斩杀!”
堂下瞬间肃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