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手里提着药箱放置桌上,而小朵已经草草穿上衣服,眼神飘忽不定偷偷看向池珝缘。
“春桃,你去准备些膳食待会端来,这里先交由我吧。”池珝缘让春桃暂时先离开,这才转头看向站着不知所措的小朵,未发一语但是眼神已经分明告诉他自己的意思。
但是对方显然不愿意这么做,别过双目看向角落嘴硬道:“真的不痛,而且夫人不该看。”
虽然伤在背处,但是他能够想象到那是怎样不堪的模样,这样无用的模样他不想池珝缘见到,更不想吓到她。
池珝缘将药箱打开,挑拣出几瓶好的止血散和金创药放在桌上,这之后才看向小朵道,“虽然我没做过这些事,但会尽量轻些。若是你还觉得我碍手碍脚,我就不再坚持这么做。”
话已至此,小朵在她视线中缓缓抬手将上身的外衣脱下,这副身躯没有一丝多余赘肉,虽然有些偏向瘦削却比穿着外衣时看起来结实。
少年走至桌前跨坐在长条板凳上将脑后稍长长的发尾掀至前胸,将伤痕累累的背脊露出,池珝缘的视线看去不止是新的鞭伤,烛光下还能依稀看到陈年旧伤。
上药全程小朵一声没有哼,只是在感触到池珝缘指尖的时候微微睁开眼。过程中他们没有任何的话语,只有盆中的水渐渐变成暗沉的血水,而缠绕的伤口的纱布也泛着点点猩红。
而缠绕纱布的过程,池珝缘不得不贴近一些才能够到,她指尖所触碰到的肌肤滚烫炙热,目光所触及大大小小的陈年旧伤几乎难以数清,不难想象之前身躯的主人曾经经历过什么。
或许正如他所说,这样的伤对他而言实在不值一提,因为比起来那些在致命处的伤口算不得什么。
“好了。”池珝缘收回手,“明日换药的时候……”
“夫人。”小朵忍不住低声道,“还是我自己来吧,我已经习惯处理这些伤。”
池珝缘不语微微探着头去看灯下的小朵,因为一直背对着自己,她没有瞧见他的神情,只是感觉到小朵一直脊背紧绷难以放松。
烛光下的少年神色带着几分窘迫和羞怯,迟迟不敢回过头看她。
“应当没有发热吧?”池珝缘突然出声问,小朵受惊般侧过脸撞至她双眼中,又再转过脸去,“没有…!只是近来天气热。”
“所以小朵是怕热。”池珝缘这才直起身打量这间第一次走近的屋子,春芳苑内能住人的屋子不算多,这里虽然紧靠着主院,但是朝向不算好。
池珝缘道:“若你觉得此处热,要不要搬到我隔壁的屋子,虽然小了些,可也还能住下人。”
小朵屋内收拾得干净整洁,但却没有多余的物件,东西少得出奇,倒也适合分给他住。
这个提议不免让他面露纠结,许久才朝着池珝缘面前跪下回答说:“夫人住的院子,我不便住进去,夫人能允许我留下便已是恩惠,不敢奢求更多。”
池珝缘却带着浅笑问:“我为何要赶你走,还是你觉得我若知道了什么事情就会赶你走。”
跪在地上的人只是沉默着,不知道是默认她所说的话,还是有其他的缘由。
“我若赶你走,你可会怨恨我。”
“不会。”他终于开口答,“夫人若真的生气下此决定,也一定是有缘由。”
“例如我发现你一直有事在瞒着我,对吗?”池珝缘接着他的话。
小朵抿着嘴成线,他早已知道池珝缘对自己的异样有所察觉,却总是希望她能永远不提及,又频频不甘心于止步于此。就像是这一身丑陋的伤痕,他既不希望池珝缘发现,又期望这样的不同会带来新的机遇。
在她面前,这种心急如焚的心情总是让他只能沉默以对。
“小朵。”池珝缘喊着他的名字,等着他抬起头的目光望向自己,才继续说:“如果不下决心,人就难以前进。”
“虽然很多事情我都还不了解,但是我想你不会伤害我,所以你的秘密我也不会去试图查探。”池珝缘对小朵的身份也曾经有过猜测,但是最终只是停留在眼前真实的人面前。而她从这段时日以来的直觉感知,小朵不会伤害自己,这便足以让她不去追问其他。
小朵带着几分不确定问:“哪怕我什么都不说?”
池珝缘微微点头。
“……”小朵双眼流露出几分复杂神色与不赞同,嘴唇微张开,道:“夫人不该如此说,这样只会受尽伤害。对待可疑之人,将其把柄性命捏在手中,才不会招致伤害。”
池珝缘没想到小朵反倒对自己的反应感到不满意,瞬间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笑。这句话显然是真心话而非什么场面话,听来倒像是催促自己应该将他尽早处理。
“小孩子说什么呢。”池珝缘轻笑着道。
“?”
小朵则猛地抬眼,“夫人,我不是孩子,不要将我当作小孩子。”
池珝缘则故意道:“小朵莫要着急,人总有一天哪怕不想长大也会长大。”
“夫人这样,还不如直接斥责我…或者干脆也打我一耳光。”小朵跪在地上向前跪着走,将脸凑上到池珝缘手边,“我宁可受着。”
池珝缘垂眼看着他的带着不甘神情的脸,还未说话就听到门外传来春桃的声音:“吃的来啦!”
她走进小朵的屋子,就看到小朵跪在地上脸靠着夫人双膝旁,鼻间还能闻见细微血腥气,一时呆住问:“夫人,小朵他犯错了?”
“快起来吧。”池珝缘朝小朵催促道,“否则吓到春桃,这顿饭是吃不成了。”
春桃这才点着头将目光转移到小朵身上,而小朵只好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看到春桃手脚麻利已经收拾好桌子,端来不止一人份的食物。
“夫人也在这里吃?”
春桃抢着回答:“夫人也还没吃呢,再说了之前在院子里学完字大家不总在一起吃点心吗。”
“……”小朵看着自己分外简陋的屋内,将目光看向池珝缘,似乎询问她这样是否可以。
池珝缘示意他坐下道:“一起吃吧。”
这没由来的谈话就这么结束在一顿热腾腾的饭菜中,池珝缘看着狭小屋子里的瞬间不再只有孤寂的氛围,在地牢那几日的时间,她面对阴冷潮湿的砖墙曾噩梦连连,如今想来却像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情般。
春桃对于池珝缘与常轩分开的事情起先是震惊,但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情,不论夫人是在常府还是在春芳苑,她都愿意一直侍奉左右。
至于那些诋毁的话,池珝缘听到也不当回事。
日子渐渐好像又恢复了平静,给公主们上课的事情也暂告一段落,池珝缘懒得出门去听闲言碎语,便在家里教小朵认字,偶尔兴致来的时候,便读几本有意思的书给小朵和春桃听。
夏季来临之际,京中终于有传出的消息,天子终于当众宣布要立储君,选定的人选是宫中最年长的皇子,今年刚娶了皇妃。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池珝缘一面觉得事情定下来自然是好的,可想到常轩那边格外安静,又觉得此事隐隐带着几分不安。
在举行典礼前几日骤然出现一桩丑闻,刚封为皇妃的女子被宫内巡逻侍卫撞见与另一位皇子私会,此事震惊朝野,还未来得及定罪便听闻这位皇妃自知无面见人自行了断在屋内。
皇帝大怒,将染指兄嫂的皇子关进祖庙内,让其当着列祖列宗之面长跪请罪。
而将封太子的大皇子则因为皇妃骤然离世与背叛深受打击,一时间竟然病倒了,立储典礼无法再行进下去。
如此混乱的事情瞬间将之前发生的事情都盖过了,众人议论纷纷之余,谈论最多的便是这太子人选是否还会有变动。若是变动,那谁会是下一个人选,若没有变动,这丑闻缠身的大皇子如何抬头做人。
说来说去,便又道这皇妃实在不守妇道,此事尽由她而起,哪怕再有私情,太子妃的位置难道还比不过那些情情爱爱。
皇帝不让改动典礼的时间,众人便以为事情照旧时,宫中噩耗传来,大皇子病榻中伤心过度在睡梦中猝然离世,待侍从发现时,人的躯体都已经硬冷了。
春桃听着茶馆里的人传闻不断,将几个铜板留在桌上,摇着头离开。她特地每日都来茶馆坐上一会儿,听着皇城脚下三教九流的人谈及时事,有的夸张至极,叫人难以相信。
可如今再离谱都已如此,本来选定的太子人选没了,另一位年长的皇子又被罚入祖庙,也难担此任。
剩下三位的皇子可都年纪不大,最大的刚过十二,最小的便是常贵妃所生的皇子,才刚过周岁。
国主若年幼,便难以控制政局,无论是哪一位皇子都势必会被现如今的权臣所挟制。
“夫人,没想到这事情闹成这样,皇族怎么听着也诸多不便。”春桃如此问。
池珝缘则有些出神道:“皇族也是人,平日虽锦衣玉食不愁,可也难保事事顺心。”
正如盛络现今的困局,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可底下年幼剩余的皇子却没法一夜间长大。万万没想到事情如此情形,躺在床榻上咳出血的盛络几乎怒极攻心,满心不甘愿。
老内侍替他换了染血的帕子,哭着道:“陛下要保重身体才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盛络连连叹气,“朕时日无多,怎能不多忧心。”
他闭眼思索许久,终于叹息着说:“你传笔墨来,朕有旨意要传。”他已经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这般留下话语。
待一切备好后,老内侍才轻唤他:“陛下有何旨意要传?”
盛络招老内侍靠近在他耳畔交待一句话,老内侍一听便脸色一变,可又不得不点头道是。
初夏,成王盛玉奉旨入京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