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
尤柏奚沉默着没有说话，她扭过头去，不敢直视巴桑的眼睛。
巴桑只觉得一觉醒来世界都崩坏了。
他的脑子像是一团浆糊一样，就在刚才，他被迫观看了所有的记忆。
他才知道，原来他之前以为的人生竟然都不是完整的。
他还没能接受自己其实真的死了的事实，又经历了一场梦幻的婚礼，然后醒来之后看到了正在杀人的爱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大吼出声。
心魔后退着踉跄几步，一脸不可置信：“不可能！你怎么会是尤柏奚？你身上明明就有小龙的气息！”
旁边站着的三个人也很惊讶，看向原本站在身边的‘尤柏奚’。
此刻她的面容逐渐变化，变成了一脸温婉的龙母，而原本的‘龙母’也彻底变回了尤柏奚的样子。
时间回到刚才，尤柏奚找到龙母，主动提出希望两人互换面容的请求。
她知道要杀死心魔难如登天，只有在看见龙母的那一刹那才会因为极致的喜悦和兴奋放松警惕。
那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一切都交给她来承担就可以了。
尽管她也没多大，但不管是梅朵还是符丝韶和甘米，在她看来都还是小孩子。
小孩子不应该承担这么多的黑暗，而龙母本就是这件事情中长久以来的受害者，不管别人怎么想，尤柏奚是做不到再把这种事情加诸在她的身上让她去承受。
龙母答应了她的请求，并通过握手这一身体接触将自己的灵力传输一部分给尤柏奚，然后施法交换了两个人的外貌。
之后就是来到破庙，欺骗心魔，救出巴桑。
心魔倒在地上，灵力随着血液而大量流逝。
她怨恨地看着尤柏奚，更不敢相信地看着龙母：“为什么？为什么欺骗我，帮着外人来杀我？”
她语气很轻，说是质问龙母，更像是喃喃自语：“我明明，明明是这么期盼着你的回来，我对你这么好，我这么思念你，可你，却对我避而不见，甚至帮她向我挥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心魔愤怒不甘地怒吼着。
犬神撑起身子，一步一蹒跚地爬到了主人身前，想要替她抵挡伤害。
一股巨大的能量从心魔身上升腾而起。
“既然你们都不喜欢我，都不要我，都不站在我这边……”
“那你们就全都去死吧！”
心魔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那股能量就像是爆炸开来，一股强劲的气流侵袭了众人，将他们掀飞出去。
尤柏奚倒在地上，她看见同样倒在身边的巴桑，他磕到了头，鲜红的血液从额角小股小股地流出来。
明明先前看见心魔流血还觉得兴奋，但此刻看见巴桑流血她只觉得心慌。
尤柏奚撑着手努力想爬起来，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刚起来一点就又摔了下去。
“巴桑…巴桑……”她嘴里念着巴桑的名字，听力似乎也受到了影响，耳朵里翁翁的，像是隔了好几层保鲜膜一样。
远处传来了山岳倒塌的声音，像是破裂的皮鼓被人用力敲响，像开裂的号角被人吹响。
尤柏奚转头看去，那座山像是被拦腰斩断，从切面开始缓缓滑落。
但并不只是那一座山，那只是一个开始，很快四面八方都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烟尘四起，走兽四窜，飞禽惊起。
自山下传来了村民们惊恐哭喊的声音。
尤柏奚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如同末日电影一样，可这不是特效，是真实发生的一切。
是，因为她吗？
她做错了吗？
地面也开始开裂，这下尤柏奚不能再发楞了，她咬着牙硬是站了起来，然后把巴桑拖离开那块要开裂的地面。
其他人也朝着这边靠拢。
尤柏奚轻轻拍了拍巴桑的脸，捂住了他头上的伤口：“巴桑？巴桑？醒醒。”
巴桑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也开始发愣。
尤柏奚就把他架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步深一步浅地走。
几人总算是汇合了，甘米被符丝韶背着走过来，刚才逃跑的时候她被一棵倒下来的树压着脚了。
“我们现在怎么办？还有办法挽救吗？”甘米一脸马上就要哭出来了的表情，眼里都是惊恐。
没人说话。
过了好一阵，龙母才开口打断沉默，脸上是一贯的温柔，她浅笑着安慰道：“别怕，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说完，她转身朝着流血过多只能瘫在地上喘气的心魔走过去。
龙母抱起她的身体揽在怀里，轻柔道：“姐姐？你睁眼看看我，我是小龙啊，不要生气了好吗？你看，我这不是就在这里吗？”
绿度母睁开眼，懵懂地看着龙母：“小龙……你回来了？真好啊…不是我在做梦吧？”
“当然不是，你看，你能摸着我，看见我，听见我，我是真实存在的。”
心魔还在意识里叫嚣，但她受伤太重了，她无法掌控身体。
苏醒过来的正牌绿度母皱着眉头在龙母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感受着熟悉的暴虐的能量，不敢相信地问：“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吗？”
她像是做错事的小孩，紧张地望向龙母，期望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
但龙母只是沉默，随后开口：“不要怕，我知道那不是出于你的本心，我们还有机会补救的，姐姐，别怕。”
绿度母握紧了龙母的手，展开笑颜：“好，只要小龙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她停止了力量的输出，召回莲花月轮宝座。
两人牵着手站上宝座渐渐升了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绿度母和龙母两人化身为灵，绿度母阻止了山林的倾倒，龙母则是再次消散在天地间，以身反哺山林，化作新生的龙脉，重新连接断开的山脉。
裂开的地面也开始缩小，山下传来人们劫后余生的朗快笑声。
绿度母飞往了天空，回归她应在的位置。
临走前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德吉梅朵和尤柏奚，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离开了。
犬神趴在地上难受地呜咽了两声。
主人消失了，没有带走它，甚至都没有看它一眼！
这一切都是因为尤柏奚！要不是她，主人怎么会身受重伤然后起了同归于尽的心思？！
没关系，主人没有做到的事情，它来替主人完成！
这样，主人能不能回来把它也接走？
它呲着牙，拼尽全力朝着尤柏奚撕咬而去。
犬神这一下发难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符丝韶背上还有甘米，德吉梅朵也有一段距离，就连尤柏奚本人也是背对着它的。
在场所有人，只有巴桑看见并反应过来了。
不知道刚才还虚弱地爬不起来的人怎么可以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
他一把把尤柏奚搂入了怀里严实地藏了起来，以肉身去抵挡发疯的恶犬。
犬神已然失去了理智，即使眼前不是原本的目标它也没有放弃。
它把嘴张到了极限露出尖锐的牙齿，纵身一跃死死地咬住了巴桑的脖颈，力气之大甚至把巴桑拖拽砸到了地上。
尤柏奚跌出他的怀抱看见这一幕简直肝胆俱裂。
银针脱手而出射进了犬神的双眼，犬神吃痛但仍不愿松口，尤柏奚就扑过去用手去掰它的嘴，倒还确实掰松了点，巴桑的身子失去桎梏软软摔倒在地上。
晚来一步的鬼手愤怒地撕碎了犬神的身体。
但这些尤柏奚都不在意了。
她爬过去，想触碰巴桑却又不敢动他，生怕加重了他的伤势。
巴桑本来就受了伤，犬神又下了死手。
他的脖颈被咬穿了几个大洞，血就像是喷泉一样往外喷。
尤柏奚第一次直观地认识到原来一个人体内有这么多血。
她小心翼翼地把巴桑的手握在手中，双目赤红，带着期望地看向德吉梅朵：“你有办法的对吧？他死了你都能复活他，你肯定有办法的对吧？”
德吉梅朵沉默着低下了头，她也很痛苦。
尤柏奚眼里的光渐渐熄灭，她已经从德吉梅朵的态度里得到了答案。
可她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她还有很多话没和巴桑说，还有很多事情都想跟他一起做。
甚至他们两个刚刚才拜过堂，就算是假的，但在心里尤柏奚是承认这件事情的。
他们两人已经是夫妻了……
巴桑曾对她说了那么多美好的展望，可现在……
他怎么就要死了呢？
眼泪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在刚学会什么是喜悦，什么是幸福，甚至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之后，尤柏奚马上又被迫学会了什么是悲伤，什么是离别，什么是不甘。
她失控地朝德吉梅朵吼，宣泄着情绪：“你说话啊！他不是你最爱的哥哥吗，你怎么可以看着他就这么死过去！”
德吉梅朵抬起头，她也在哭，但脸上是面无表情的冷漠：“我说过，不会有第二次的。”
“……什么？”尤柏奚突然僵住，她想起就在刚从幻境醒来时德吉梅朵曾对她发火，说不会有第二次。
她当时只以为是说她没有看护好巴桑导致他被绑架的事情不会有第二次……
“就算是和魔鬼做交易也是有次数的，它们不会无条件地回应我们不加节制没有下限的要求，更何况我现在已经没有可以和它做交换的东西了，除了向我索取之外，它不会再回应我的任何请求。”
“就算是神明也不能让人真正复活。”
“这样的奇迹，只会有这一次！”
“没有机会了，现在懂了吗！”
德吉梅朵像是一下失去了支撑，跪倒在地痛哭了起来：“没有第二次了！哥哥的身体本来就是强行制作出来的，遭到破坏之后没有办法修复！你还不懂吗，哥哥的身体已经没办法再承受他的灵魂了啊！”
尤柏奚愣愣地转回头去看地上的巴桑。
果然，他的身体又开始干瘪了，血液也不再往外流了。
萤光从他身体表面冒了出来，渐渐组建出了一个熟悉的巴桑。
那是他的灵魂。
他似乎对这样的状况并不感到意外，他脸上的表情很放松，舒展着眉头。
他把妹妹从地上拉了起来，怜惜地擦过德吉梅朵脸上的泪水，温声道：“不要难过了梅朵，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哥哥因为你的努力已经多活了很多时间了，我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别人得不到的长生呢。”
“而且还有一个这么可爱这么懂事的妹妹一直陪着我，我真的很开心很幸福，哥哥要谢谢我们梅朵呀，是梅朵给了哥哥这些这么美好的回忆。”
他丝毫不提这段时间以来的无措与慌乱，也不提记忆逐渐恢复时认为自己是个怪物时的害怕与心悸。
他只是谢谢妹妹给了他足够长久的人生，让他得到了一切他想要的，满足了所有他的愿望。
德吉梅朵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哥哥，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在至亲之人弥留之际，德吉梅朵也终于学会了放下。
“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自私强行把你留下来，你就不用遭遇这些，你可以顺利去投胎，开启下一段的美好生活，都是因为我呜呜呜……”
巴桑摸摸她的头，一如往常那样：“或许吧，但是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也是因为你我才能遇见柏奚啊。”
他伸出手把尤柏奚拉起来，眉眼弯弯：“我终于，终于，把你娶回家了。”
尤柏奚哭得身体都在发软，根本站不住，还是靠着巴桑的手才勉强支撑住身子。
“对不起啊，刚才事发突然，我也没反应过来，我知道你是在救我，对不对？刚才我的反应是不是把你吓到了？对不起啊。”
他也抬手摸了摸尤柏奚的头，又把她抱入怀里拍了拍她的背，哄道：“不怕不怕，呼噜呼噜毛，奚奚吓不着。”
尤柏奚抓紧他胸前的衣服，把头埋在他怀里紧紧闭上了眼。
“都是我不小心，才会被坏人抓去。”
“谢谢奚奚这么勇敢地过来救我。”
尤柏奚摇了摇头，惊觉手下的衣服开始消散，她慌张地抬起眼看着巴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