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栖凤阁,天光微亮,金缕薄雾透过窗纸洒落进室内,映得几案上一片暖意。
春杏正小心替沈芊芊绾起发髻,手上动作熟练,嘴里却不忘低声嘀咕:“主子,您今日可是头一回去御前……怎得还这般懒散?”
沈芊芊一手托腮,懒洋洋地坐在妆奁前:“我若是神情紧张,才要被那位看得笑话了。”
春杏将最后一支银簪别好,退后半步端详一番:“可别真惹得那位不高兴……奴婢昨儿晚上可是激动连觉都没睡好。”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沈姐姐!”周妙音气喘吁吁跑进来,手中还提着一只食盒,小脸因奔跑泛着红,“刚提的槐花糕还热着呢……”
沈芊芊接过食盒,眉眼间带了点柔意:“这还没分开,你就这么殷勤了”
周妙音咬着唇,眼神有些怯怯:“才没有!我那天都这样,只是以后都不能和沈姐姐一起吃早膳了…不能和沈姐姐天天在一起了…”
春杏在旁忍不住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哟,妙音姑娘这是连陛下的醋都吃上了?”
周妙音顿时涨红了脸,急急指着她,声音又羞又恼:“沈姐姐,你快管管她!”
沈芊芊瞥了春杏一眼,语气懒懒的,却带着几分笑意:“少说两句,别欺负妙音了”
门外,云岚轻声提醒:“姑娘,张公公来了。”
春杏连忙提起披风替她披上:“主子,陛下可是少有的亲自开口点名,今儿这第一日,可得给人个好印象。”
“嗯,争取让他明日就后悔。”沈芊芊笑着出了门。
栖凤阁外的门外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沈芊芊衣袂轻拂的细声。
张公公早已候在门前,见她步出,躬身行了一礼,语气恭敬中带着几分打趣意味:“沈姑娘今日气色不错,看来一早便养足了精神,陛下见到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沈芊芊瞥他一眼,唇角微扬:“张公公这是夸我,还是提醒我别懈怠?”
张公公忙摆手笑道:“不敢不敢,只是圣上吩咐得紧,奴才怎敢马虎。姑娘这边请。”
宫道曲折幽深,张公公一路沉默引领,步伐不快不慢
沈芊芊静静随行,目光扫过沿途宫墙花木,心中却在细细盘算:她不过是个初入宫的秀女,却被置于帝王近前,是福是祸,只看今日一遭。
不多时,到了御书房。
张公公领她入内,垂首道:“姑娘在此候着,陛下正在批阅折子。待用笔之时,姑娘随侍研墨即可。”
沈芊芊点头,步履从容地走至一侧,站定。
室内静谧,唯有翻页笔墨的细响,阳光透过窗棂斜斜洒下,映在萧承煜身上。
他今日着一袭龙袍,发冠整束,神情专注,眉宇之间带着惯有的凌厉气度。
沈芊芊不言不动,只静静站着。
半炷香后,萧承煜似乎才注意到她的存在,语气随意道:“沈姑娘可擅抄书?”
“算不得擅,只是字写得不难看。”沈芊芊答得坦然。
“胆子倒不小。”他抬眼看她,眸光含笑。
沈芊芊微微一笑:“陛下愿让我研墨,我便研墨,若让抄书,便抄书。规矩是定下的,我只负责做好分内之事。”
“哦?”萧承煜嘴角微挑,将手中一卷折子递出,“那便替朕誊一份此文,若有错字,罚你抄十遍……”
沈芊芊接过折子,扫了一眼,便落座一旁,铺纸、提笔,行云流水般开始誊录,笔锋稳健,字体清正洒脱。
张公公垂首侍立于侧,眼角余光扫过,心中暗赞:沈姑娘确实不一般,气度好,字也好,难怪陛下有些动心…
半个时辰后,沈芊芊将抄好的折子双手奉上:“请陛下过目。”
萧承煜随意翻阅几行,目光微凝,似是对这字意外满意,语气却依旧带笑:“沈姑娘倒是比朕想的沉得住气,也有趣的多啊…”
“陛下文卷如山,臣女若浮躁,怕是一炷香便要被请出去了。”她语调温和淡淡道
萧承煜轻笑一声,随手将折子搁下,倚在案前,目光玩味:“倒真有点意思。”
与此同时
程若婵一身素雅宫装,站在廊下望着前方账房方向,神情略显紧张。她手指悄悄绞着衣角
小喜在旁扶着账册,一面走一面轻声叮嘱:“姑娘别怕,您最擅长细致事务,到了那边按规矩来便是。”
“我怕的不是做不好……”程若婵低声道,“是怕出错,让宋姐姐为难。”
说完,她垂下眼帘,脚步也慢了几分。
账房设于内库东侧,掌事太监姓林,人称林总头,最是严苛公正,不苟言笑。
初至账房,林总头正对着几份旧账翻阅,见程若婵进来,只抬头淡淡一望:“是今日新来协账的秀女?”
“回林公公,是臣女程若婵,奉太后懿旨来此协助。”她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拘谨。
“嗯。”林总头未起身,只指了指几案,“自己挑个座,先过过这些账册吧。”
桌上一摞摞账卷早已堆好,年份错乱、字号潦草。程若婵一时不敢冒进,只得小心翻阅,但越看越皱眉。
“这字迹……这结构……”她喃喃一句,明显一头雾水,小喜在旁也帮不上忙。
“这一页数字总不对……这里还漏了银两分配……”
她正看得头疼,一道温柔却沉稳的声音响起:“若婵,账房初来无从下手很正常,不急,慢慢来”
她猛地抬头,只见宋清仪已立在案侧,身着月白锦衣,笑意柔和,仿若春水。
“清仪姐姐?”程若婵惊讶道,面上却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这几本账好像是按内务旧制排的。”宋清仪俯身翻了一页,“你看这里,其实后页才是对应开支。”
程若婵认真听着,点了点头。她素来细心,只是一时紧张,如今稍有引导,心中便豁然开朗。
宋清仪耐心指点几句,眼角瞥见林总头却并未作声
她笑着拍拍程若婵的肩:“你素心静气,又有分寸,账房这差事,最合你不过。”
程若婵眼眶微热,小声道:“清仪姐姐放心,我会做好。”
她回到座位,重翻账册,指尖稳了,眼神也亮了几分。
而宋清仪转身离去时,目光轻轻掠过林总头那边
见状林总头立马向宋清仪重重的点了点头,彼此未言,却已有默契…
翰林阁外
日头西移,书阁幽深之处传来淡淡书香。
陆瑶孤身步入内阁,清荷未能同行,只在殿外等候。
书阁掌事姓周,年近花甲,白眉鹤背,是宫中最资深的藏吏之一。
见来的是秀女,他并不显得热情,语调淡淡:“秀女要来抄录典籍?”
“奉太后懿旨。”陆瑶语气平稳。
周掌事轻哼一声,拈起一卷旧册:“能识篆文?”
陆瑶目光不动,看了一眼:“《三礼详解》成文,前几页用篆书,是出自温儒馆旧藏。”
她语毕,接过书卷,几步落座,翻开卷首,取出笔墨,就在那厚重案前落笔。
她写得极慢,却稳。笔势如玉走冰痕,锋锐而冷峻,笔画中自有章法沉静之意。
书阁内几个老儒原本并未上心,偶一瞥见,皆露出讶色。一名老者凑近,低声与周掌事耳语:“她这字……极像故贤林昭之风。”
周掌事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却忽地抬手止了陆瑶:“此章暂缓。”
陆瑶收笔起身,不语。
周掌事问:“你家中可有人习书传业?”
“无人”她答得平静。
周掌事盯着她看了一瞬,缓缓道:“你抄下三页《三礼》,择日再交。今日便在此阅书熟规。”
“谨遵。”陆瑶行礼。
她重新坐下,取来《尚书集注》,静静翻阅。神色清峻,眼中无半分浮动,宛如一柄沉入寒潭的清剑,不争不扬,却锋芒在内。
而站在窗后廊的那位老儒,却已看她良久,轻声对身旁低语一句:“这丫头……可不简单。”
花房一隅,春光初照,露珠尚未褪尽,枝头的杏花却已悄然绽放。
周妙音挽着袖子,正蹲在一丛海棠旁,手指轻轻拨开花叶,认真辨认着盆底的名牌。
一旁的花匠原本还有些不以为意,只当是个秀女来走走过场,谁知这一下午竟真是脚踏泥地、素手拨枝,竟没一句怨言。
“她中途都多次劝说小姑娘休息会,可都被小姑娘倔强的拒绝,说花坊,太后这次只分了她一位秀女,不能辜负圣恩!”
闻言花匠也没有再劝,正式给她教学起来
“姑娘,这株海棠是移栽来的,根底浅些,得每日多浇点水。”
“嗯,刘师傅说得对,我记下了。”周妙音一边记在心里,一边眨着眼认真点头。
远处,云岚端着茶食过来,见她鞋面沾了泥,还蹲在花架旁,不由柔声唤道:“姑娘,歇一歇,吃点点心。”
“云岚你快看——”周妙音转头朝她招手,声音兴奋,“这株香雪兰真的好香啊,沈姐姐一定会喜欢的!”
云岚莞尔,走近将茶点递过去:“再白也得姑娘吃点东西才有力气赏。”
花房里清风微动,花影斑驳,几位年长花匠远远看着,不由低声交谈:“这个小姑娘看着傻了点,心倒是实诚,待几日,也许真能帮上手。”
“只盼别像以前的主子,三日热情,一日就嫌脏。”
“这姑娘不是那样的。”另一人道,“你没看她刚才摔了一跤,还自己站起来拍拍泥说没事?”
周妙音显然没听见花匠们的议论,她正小心擦着手指上的泥渍,抬眼望向西边要落下的的太阳,眉眼清亮,心底轻轻想着:“沈姐姐现在,会在干嘛……要是沈姐姐也被分到花坊就好了……就能和自己一起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