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就剩下两个伤员,还有希尔薇、佩里和罗文,其他人都被伊登安排到空房间休息了。
入夜,希尔薇依然握着默库勒斯的手,她坐在床边的一个椅子上,身后是一扇窗户,月亮正从海水中慢慢升起。
希尔薇不知道默库勒斯什么时候会醒来,但好在人没事了。她望着他疲惫的脸,时而去探探他平稳的呼吸。希尔薇偶尔打个盹,片刻后又会惊醒,直到听见他富有节奏的心跳声,才敢再次放下心来。
他的长剑与希尔薇的匕首已经被清理干净放在床边的墙角。旁边的木质床头柜,希尔薇将一个漂亮的白色花盆放在上面,默库勒斯的一截还算完好的红色藤蔓被她种了进去。
偶尔,希尔薇把手指放在花盆的边缘,那根手掌大小的植物就会伸出它暗红色的叶片,轻轻绕在她的食指上。
“你喜欢我吗?”希尔薇小声说着,还用手点了点那棵植物的叶片。
那叶子发出微弱的白光,闪了两下。
希尔薇愣住了。
当时她才和默库勒斯认识,默库勒斯负责教她些防身术,当时,她就感受到了这种情感,和刚才植物传递给她的一模一样。
她早就明白,早在很多年前,那个投机取巧的自己,忙着和默库勒斯的植物打交道的自己,那个为了在训练时能少受些罪的自己,在默库勒斯的荆棘和藤蔓攻击不了她后,她就通过那些植物,隐隐约约怀疑起默库勒斯对自己不同于他人的情感。
天啊,可那时候,希尔薇还不懂,心里这种暖洋洋的感觉,就是喜欢,就是倾慕。
而她是怎么做的呢?是从陷害托林那次就开始的借他之手吗?还是装傻充愣,对他的一切保护视而不见?难道这样就能显得自己真的不知者无罪吗?
希尔薇反思自己的行为,不是装作不知,就是借势而为,那些利用人的诡计终究还是用到了他身上。
她曾自私地从默库勒斯身上寻找着和自己同样恶劣的一面,但希尔薇自始至终,从未发现默库勒斯对自己有过一丝一毫的不端,反而看到了许多真心。
她明明可以,明明可以阻止他三年前去鹿里克,但是因为害怕他是下一个‘托林’,还是装作不知。原来她和其他人一样,因为默库勒斯过于厉害,无法打压与控制他,而感到恐惧,从而刻意忽视他的真心。
恐怕默库勒斯这样聪明,早就看出了她的所作所为,却还是包容她。希尔薇扪心自问,这样的行为让她更加肆无忌惮地利用,又更加内疚。
希尔薇鼻尖酸涩,拉着他的手,将手背放在唇边,无声地摆着口型,说了好几遍喜欢,微笑地看向昏迷中的他。最后,她实在是累了,准备在床边闭眼休息会。
不知何时,希尔薇被几句几乎弱不可察的声音吵醒了。
希尔薇迷迷糊糊起来,默库勒斯还没有醒,却看到对面两个人正在说着话,她差点忘了,伤害默库勒斯的人就在眼前。
“你去休息吧,我守着索恩。”罗文对佩里说道。
佩里面对哥哥的关心,只是摆摆手,连话也不多说一句。
罗文只好给她倒了杯水,可佩里依然只看着索恩,那杯水看都不看一眼。
“你该休息了,佩里,我来看着他。”罗文无奈道。
“如果索恩不在了,我也不活了,我把命赔给他。”
希尔薇听到这里,眯了眯眼,盯着罗文。
此时,罗文瞪大了眼睛,嘴半张着,半晌才发出声音。
“妹妹,你才二十岁,人生还很长。”
“不短了,和别人比起来,我比大多数人幸运得多。”
罗文气的站了起来。
“佩里,你不该这么冲动的。”希尔薇第一次看见罗文发火,还是这样强压怒气,低声说的。
希尔薇勾起了唇,饶有兴致地看着。
佩里终于回头看罗文:“我怎么可能什么都原谅,我的父母去世了,难道我就活该遭受那些吗?”
罗文的气来得快,消得也快,他很快镇定下来,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
“我们过去都做了很多错事,但我们不能活在过去。”罗文还在坚持不懈地说服佩里。
“你是想让我忘了我含冤而亡的父母吗?”佩里皱眉。
“我是想让你忘了你不小心捅伤了索恩。”罗文反驳。
“是吗?”
罗文错愕地看向希尔薇,昏暗的灯光下,希尔薇平时柔和好说话的样子竟然显得有些吓人。
“什么意思,希尔薇,我不明白。”
“你还是问问你的好哥哥吧。”希尔薇的指尖绕着一缕黑发,与佩里一齐看向了罗文。
罗文见状,连忙摆手,慌忙地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的神态就连希尔薇也看出了不对劲,何况朝夕相处的兄妹呢。
“哥,你有事瞒着我。”佩里站起来。
“我,我没有,我是你哥哥,你怎么能听一个外人挑唆!”
罗文后退了一步。
“外人?确实,确实是外人呢。”希尔薇看了看佩里,然后将目光又落回罗文身上。
“什么意思,罗文,希尔薇说的是什么意思?”佩里的手捏住了他的胳膊。
“没有证据,你别胡说。”罗文看向希尔薇,可他的脸色早已暴露了他心中所想。
希尔薇站起来,双手抱胸,长叹一声。
“证据?藏得真隐蔽啊!不过,你说证据,是那本红色封皮的旧书吗?植物栽培与养护?是本好书。”罗文的脸色随着希尔薇的话逐渐凝重。
“她在说什么?什么书?”佩里摇晃着罗文的胳膊,却被罗文轻轻甩开了。
“哥哥……”
佩里又将视线落在希尔薇身上,期望她能给出个答案来。
“希尔薇,你们在说什么?”
“罗文,是我亲自说,还是你自己承认?”希尔薇冲罗文挑眉。
罗文皱着眉看向希尔薇。
“你是怎么知道的,希尔薇。”
“你的花房,就是你心事重重的证据。你经手的每一朵花,都知道你有秘密。就连你住的位置,你的一言一行,好像都在赎罪。”
希尔薇每说一句,就朝罗文走进一步,最后她站在两个病床中间过道的位置。
希尔薇去罗文那很多次,那自己种的花,也的的确确被罗文放在桌子上,她偷看父亲信件的本事,也同样用到了罗文身上,那本书,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不光是罗文养花实践时的手写笔记,还有他的日记。
“你……也对。”
“卡塞尔的女儿怎么可能,是个花瓶。”罗文失笑。
“什么秘密,什么证据?”佩里急忙问道。
罗文终于回头,面对佩里。
“当年,是我告的密。”
“告什么……密。”佩里慌了,她站在那,动也不敢动。
“我……我当年才十岁,是我做的错事。”
佩里恍然大悟,她睁大了眼睛,略带哭腔。
“哥?是你告诉卡塞尔巡逻的士兵,说我父母不是普通人的?”
罗文看了她很久,终于点点头,就好像下句话再说出口,眼前这个人再也不是他妹妹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一家人就因为这个能力,到处东躲西藏,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佩里后退着,她本以为,泪水已经为索恩流干了,谁知道,自己的哥哥居然是这样的人。
“妹妹?”罗文的双手朝她伸过去,想要抱抱她,但佩里向后退着。
“别过来,你别过来。”
罗文一直以温文尔雅示人,希尔薇还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心碎的样子。
“是哥哥当年做错了,我当时还小不懂事,我知道错了,妹妹。我不该跟那队人说他们是卢米农的人的。”罗文的唇颤抖着。
“可我当年也才五岁!”佩里沙哑的嗓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怪不得,怪不得他们会来,我们镇子刚被检查完,怎么会,怎么可能单单只查我们一家。”她思索着,双拳紧握。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父母对你不够好吗?”
“很好。”罗文低下头。
“所以你为什么这么做?”佩里的后背紧贴着墙,满脸泪痕。
“他们对我很好,是很好,却根本比不上对你那么好。”
“就因为这个?你嫉妒?”她一脸不可置信。
“难道你没了父母就活该我没有吗?罗文!凭什么?”佩里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她那一头栗色的细卷,如今变得乱糟糟的。
“可是……可是。”罗文还想辩解。
“可是什么?”
“可是我才是那个跟他们有血缘关系的亲侄子,你只是个养女。”罗文说完后,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说出了这种话。就连希尔薇也皱着眉看罗文。
“我早就知道我是养女。”一道平静的声音,吸引了罗文和希尔薇的注意。
“他们带着我,以买首饰为生,多不容易。”
佩里想站起来,希尔薇去扶她,但她摆摆手,自己撑着墙,坐回索恩床边。
“默库勒斯说的对,我看不清真相,看不出什么是喜欢。看不清索恩对我的爱,也看不清你,罗文。”
“妹妹。”罗文上前一步。
“别这么叫我!”佩里看着他,眼睛已经哭得肿了。
“这么多年,你居然一直在骗我,原来那个从小照顾我的哥哥,才是我一直要找的凶手。”
希尔薇知道那时候的事。当年卡塞尔四处搜寻像默库勒斯这样有能力的人,他告诉带队的默库勒斯,如果有人不肯皈依,也不能落入别人手中,变成对付他的工具。如果是卢米农的人,也只能除掉。在这点上,希尔薇承认,卡塞尔做的,属实是过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