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筏子漂了一整夜，希尔薇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默库勒斯的腿上。她慌张地坐起来，却因为不平衡反倒让默库勒斯扶了好几下，这才坐稳。

默库勒斯在一旁抿嘴偷笑着，险些让希尔薇发现。

海面摇摇晃晃，希尔薇竟然有些晕，生活在木罗堤的她多半不是因为大海的晃动，而是别的什么晃动了她的心。连同她的脑子也变得繁杂，难以平静。

快要到了，那熟悉的红色小屋顶，希尔薇一下子就发现了，还有远处那翠绿的山坡，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希尔薇对着身边的人说道：“来到鹿里克之前，敌人对我来说，是一个抽象的存在。但是，等我足够了解他们时，觉得他们和我们没什么不同。他们没有比我们更丑陋、狠毒、狡诈，更不缺乏善良、怜悯、慈爱。”

默库勒斯看着她认真的眼睛，他想不到，这段时间对希尔薇的影响这么大。

“当然。”

希尔薇：“原来，我希望他们被消灭，现在我只希望我们都平安无事。”

默库勒斯：“我们一定会的。”

希尔薇：“当然。”

默库勒斯和希尔薇在后山一处不起眼的堤岸处上了岸。他们上岸，从漂浮的筏子上拿走包裹。那条简易的小筏在默库勒斯的控制下藤蔓逐渐解开，沉入水中。希尔薇这才发现，那些卢米农送的珍贵毯子也在海水的腐蚀下变得破烂不堪。可在几年前，这些毯子能撑到他们在海里走上好几个来回，可见这几年的海水污染得更严重了。

希尔薇站在坚实的大地上，面对后山那一大块平整的绿色草地，它们被风吹拂得更翠绿了，那棵孤零零的杨树叶子也变得更茂密了。空气中有着青草湿润的气息，远处传来婉转的鸟叫声。她终于回到木罗堤了。海边那艘自己做的小船被绳子拴着，荡漾在沙子与海水之间，上下浮动。在旁边，还有几艘新造的大船，希尔薇没有见过。

她将双臂张开，闭上眼睛，深吸一大口清晨的新鲜空气。

可她回头看向默库勒斯，心又沉了下去，手也无力地垂下。

希尔薇想到，这个时间自己的父亲应该马上就起床了，将视线收回，看向前方。希尔薇抬起脚，继续向那栋熟悉的建筑走去。

“希尔薇。”

默库勒斯在身后喊她。

希尔薇回头。

太阳马上就要升起了，希尔薇的头发束在脑后，海风吹着，她的眼睛真明亮，笑容那么让人有信服感，他多想将此时此刻定格啊。

默库勒斯想要表达自己的心意，可是这样的单方面倾诉显得自己太过自私。

“我的东西都在这包里，包里有些书，如果我遭遇了不测，就都送给你。”

他站在那里，离她七八米的样子。好端端的，双手紧紧提着自己的包，好像穷人摸出兜里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拿不出手似的。

希尔薇：“别说这些丧气的话，那些东西永远都是你的。”

希尔薇笑得很好看，默库勒斯也不由得被带动起来，他想着：树有叶片获取阳光，动物争抢才能得到食物。我用什么办法才能获得你明媚的爱？

默库勒斯：“走吧，回家。”

希尔薇绕过海滩与山坡，在大门口看见好多士兵正从里面出来。

伊登拿着把剑一下子就看见了希尔薇他们。

伊登跑过来，他左看看，右看看。

“希尔薇！你怎么回来了，天啊！”

希尔薇：“你们这是做什么？”

希尔薇看见很多士兵冲她兴奋地招手，她点头示意着。

伊登：“默库勒斯？他怎么也回来了？”

希尔薇：“快让我见见父亲，其余的等会再说。”

希尔薇在守卫的震惊下泰然自若地进了大厅，金碧辉煌的装饰，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让希尔薇恍如隔世。她以前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直到从卢米农那个朴素的城堡里回来。

希尔薇看见自己的父亲刚从卧室出来，卡塞尔穿着那件熟悉的蓝色条纹衫，她这才发现，这件洗了好几遍的衣服，原来是用昂贵的哑光布料缝制而成的。

卡塞尔揉了揉眼睛。

“我没看错吧，希尔薇！我的宝贝女儿！”

“父亲！”

默库勒斯站在后面看着父女抱在一起，卡塞尔嘘寒问暖，反复询问着近况，直到希尔薇介绍，卡塞尔才肯把目光分给默库勒斯。

希尔薇：“那些人这么早，去哪啊？”

卡塞尔：“那些人去训练来着，来来，伊登，告诉她我们的计划。”

伊登走过来，摸着自己的两撮小胡子。

伊登：“没错，过几天，我们就可以乘船去把卢米农一网打尽了，看看那些船，最新改造的，希尔薇你真该去看看，这还是我从你那艘漂亮的小船上得到的启发呢。”

希尔薇瞪大了眼睛：“什么？”

“我们这次一定能获胜。”卡塞尔得意地摸了摸头发。

“我们不能去！”

听到希尔薇的回答，卡塞尔和伊登一起看向她。

卡塞尔：“伊登，你先去带他们训练去。”

伊登冲希尔薇使了使眼色，关上大门离开了。

卡塞尔坐在他大厅的宝座上，希尔薇还从未觉得这把玉石雕刻的椅子那么碍眼，卢米农城堡里可没有这样一把椅子，那里的椅子每一把都几乎一模一样。

卡塞尔：“希尔薇，我们马上就成功了，你就待在这，在家等着就行。至于默库勒斯。”

卡塞尔的眼睛都不看他一眼。

“如果他能安分守己，我就不说什么了。”

希尔薇：“我这次来就是让我们和卢米农和平共处的。”

卡塞尔一听见卢米农这个名字，脸色立马变了，他忽的站起来。

卡塞尔：“卢米农当初要走你还不够，还给你洗脑了吗？”

希尔薇：“自从我去了一趟鹿里克，我就无法完完全全憎恨一个人了。”

卡塞尔：“是吗？”

他的眼睛瞥向默库勒斯。

希尔薇：“你真应该去看看，他们人很好。”

卡塞尔：“好？别忘了，我比你早认识卢米农，他什么样子我比你清楚的多！”

希尔薇：“那你应该知道他是好人！”

卡塞尔的声音缓和：“你先去洗洗脸，换身干净衣服，去看看你的卧室，我每天都让人打扫。”

希尔薇：“你要是不同意，我就不走了。”

卡塞尔皱眉：“你忘了你母亲了吗？还是忘了那些死去的战士们？”

希尔薇央求：“我当然记得。可我母亲是因为污染，和洛蕾尔、卢米农都没有关系。”

卡塞尔：“卢米农那个老家伙跟你说什么了，让你这么信任他？不不，他哪有那么大本事？难道是默库勒斯，是你？”

卡塞尔把希尔薇扶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自己慢悠悠走到默库勒斯眼前。

“难道是你，跟我女儿说了什么？”

希尔薇在后面喊道：“他没有！”

卡塞尔：“来个人，把希尔薇给我看住了。”

门口走进来一个士兵，站在希尔薇旁边，他看看希尔薇，摇摇头又皱了皱眉。

卡塞尔：“我早就察觉了，你自己一个人在那边，做了什么我都不清楚。两年前，你给的信息开始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默库勒斯低着头：“希尔薇说的是真的，希望您能听一听。”

卡塞尔：“听什么？听我女儿受你蛊惑，说那些包庇你的话吗？怪不得希尔薇给我写的信和你越来越像了。”

默库勒斯的语气不急不慢：“当年的事实不是您想的那样。”

卡塞尔提高了声音：“别给我提当年的事情！你当年还是我救回来的，现在因为卢米农给你两根骨头，就对他摇尾巴了？”

希尔薇：“父亲！”

卡塞尔回头：“你不了解默库勒斯吧，或许他还没跟你说那些他曾经的事。”

希尔薇：“什么？”

卡塞尔：“我做过调查，就在默库勒斯刚来这的时候。他把他的前几任雇主都杀死了，没人知道他具体的底细，因为知道的，都死了，尸体都找不到。”

希尔薇：“是又怎么样？是那些人的错！”

卡塞尔：“活着的人，怎么说都行，因为死人不会讲话！”

希尔薇：“我知道！我全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默库勒斯惊异地看向希尔薇。

卡塞尔回头看自己的女儿。

“你知道什么？”

希尔薇：“这些我全都知道！”

卡塞尔：“你又偷看我东西了？”

希尔薇：“默库勒斯是好人，他一直保护我，您别这么逼问他。”

卡塞尔将头转过去，恶狠狠地盯着默库勒斯：“你对我女儿说了什么？她怎么变得这么轻信旁人？”

希尔薇：“他不是别人！”

希尔薇冲旁边一直按着她肩膀的卫兵眨眨眼，然后快速站起来，踢向他的膝盖，将他推了出去，那人也配合希尔薇，哎呦一声，跪倒在地上。

卡塞尔看着希尔薇冲过来，挡在默库勒斯的身前。

卡塞尔：“你现在连自己人都打？”

希尔薇仰起头。

“我根本没使劲，默库勒斯不在，他们不好好训练，都懈怠了吧。”

卡塞尔：“希尔薇，你还年轻，不要头脑一热。”

希尔薇：“我都想好了，我一定要让你和卢米农握手言和，最起码别再打来打去了，那些人因为环境已经受了很多苦了，战争就不要再起了。”

卡塞尔：“你以前不这样的，怎么去了一趟鹿里克，变化这么大？”

希尔薇：“是卢米农让我们回来的，说明他对我们有信心。他是个好人！”

卡塞尔下巴扬了扬。

“哼！说不定他是强弩之末，知道打不过我们，提前示好呢。”

希尔薇：“你明明心里很清楚，你就是不愿意承认，卢米农和你一样，都是个好人！”

卡塞尔愣了一下，手指着希尔薇身后的默库勒斯。

“他就是个叛徒！”

希尔薇把卡塞尔的手轻轻按下去，一字一句地说：“他不是。”

默库勒斯站在她身后，他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感觉，好像这世界上不止他一个人了。

他关于爱的想法，是一片沙漠，它过于贫瘠，想让他去思考爱，就好像在那里种树，只有关于树的幻想是真实的。

但在这片沙漠形成之前，默库勒斯的父母还没有去世的时候，这曾经是一片绿洲，只是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自己都快忘记了。

现在，希尔薇就站在他前面。

默库勒斯：“一切都是我的错，希尔薇什么都没做。”

希尔薇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她。

希尔薇：“默库勒斯！”

卡塞尔看着希尔薇，好像知道默库勒斯一定会这样说似的。

“你听听！”

希尔薇：“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卡塞尔：“那，不是他的错，他为什么替你承担呢？”

希尔薇：“因为，因为……”

卡塞尔：“来人，把默库勒斯给我关起来。”

希尔薇一把拉住卡塞尔的胳膊。

“父亲！”

希尔薇眼睁睁看着两三个人把默库勒斯拉下去，默库勒斯看看希尔薇，目光在临走前最终落到了卡塞尔身上。

“你就安安心心，等着，属于我们的胜利，就要来了！”

卡塞尔揽着女儿的肩膀，乐呵呵地走出了大门，完全不顾希尔薇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