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渐渐收敛，夜色愈加沉重，庙里只剩下火把偶尔噼啪作响，映得墙上的影子忽长忽短，宛如鬼魅一般浮动。

林巧娘靠在墙边，眼睛微闭，看似歇息，实则并未真正入睡。她的觉向来浅，尤其在这种陌生地方，睡得更是不踏实，稍有风吹草动，便能惊醒。

夜深人静，庙里没有其他杂音，只有破庙中央的神坛处，三道黑影在微光下依稀晃动。

火光映着焦大的脸，他黑漆漆的面庞上带着几分狡猾，压低声音，似乎在与身旁的张横、黄魁二人密谋着什么。

“这次可捡了个天大的富贵！”焦大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手指在泥地上划着，语气兴奋，“广饶那狗官，巴巴地要巴结桑相爷，特地送了一份生辰贺礼，银子绸缎不提，但里头有两样值钱东西，是咱们兄弟发家的机会！”

林巧娘本还半梦半醒，听到这里，心头微微一动，呼吸放缓，悄悄竖起耳朵细听。

果然，张横按捺不住，低声道：“什么东西？”

焦大嘿嘿一笑，手指在空中一晃，低声道：“一只金蟾蜍配，一颗东珠。”

“啥玩意？”黄魁皱眉，瞪着焦大，“银子咱们见得多，这些玩意儿，值几个钱？”

焦大抬手在他脑袋上一拍，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夯货，怎么如此惫赖！知不知道那金蟾蜍配是什么？相传是陶朱公佩戴过的宝物，乃是商人财运的象征，多少富商王孙，出千金都求不到这么个物件！只要咱们把这东西弄到手，拿去江南卖，至少值五千两银子！”

“什么？”张横一愣，随即眼睛放光，舔了舔嘴唇，“五千两？真有那么值钱？”

焦大冷笑：“五千两还是少的，若是有富豪认准了，说不定能翻一倍！”

黄魁的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低声道：“那东珠呢？”

焦大哼了一声，目光在火光里晦暗不明，低声道：“那才是个好东西。”

他压低声音，微微凑近二人，语气里透着几分贪婪的兴奋：“东珠是北地契丹那边的玩意儿，极其稀罕，据说这颗东珠是那广饶县令的祖上流传下来的家传之宝，拳头大小，光润如玉，夜里能映出人影来！”

张横倒吸一口气：“拳头大？那还得了？”

黄魁也瞪大眼睛，眼里满是掩不住的炽热。

焦大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声笑道：“所以这趟买卖，可不是抢点银子那么简单。这两件东西，要是落到咱们手里，兄弟几个立马能脱了这身贼皮，往江南去，买田置业，娶上媳妇，做个富家翁！”

张横和黄魁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里的炽热。

“那咱们怎么下手？”黄魁的声音低沉，呼吸急促。

焦大抬手按住他的肩，“别急，那队押运的车马里，怕是有官兵护送，咱们要动手，得趁他们夜宿的时候。”

“你想怎么劫？”张横压低声音，眉头紧皱，“万一动静闹大了，官府一路追杀，咱们还活得了？”

焦大嘿嘿一笑，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轻轻一晃，目光狡黠：“咱们不明抢——趁夜里送些迷烟进去，让他们睡死过去，咱们兄弟几个轻手轻脚摸进去，取了东西就走！让他们第二天醒了，连人都没见着！”

张横和黄魁听了，纷纷点头，脸上渐渐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

“那东西现在在哪？”黄魁又问。

“就在明夜，歇在三十里外的青石铺驿站，后天一早才出发往京里去。”焦大低声道，“这两天咱们在这附近摸摸情况，看看驿站防备如何，明夜动手，如探囊取物！”

“好！就这么办！”张横咬牙，重重地一拍大腿。

却又引来焦大一掌，“声音那么大，却教旁人听了去！”

黄魁也是摩拳擦掌，兴奋得直搓手：“这次要是成了，兄弟们以后可就飞黄腾达了！”

焦大眯了眯眼，冷笑一声，低低道：“只要咱们下手利索，拿完东西立刻远走，等京城那边反应过来，咱们早已销声匿迹，想查也查不到！”

另一边，庙墙角落的阴影里，林巧娘缓缓睁开了眼，眼神深沉如水。

她的心跳得极慢，可思绪却在飞快运转。

这三人，果然不是什么正经商人，竟然是冲着生辰纲来的！

而且，听他们的意思，这趟贺礼牵涉着宰相桑维翰，若是东西真被劫了，朝廷震怒，怕是要闹出大事！

她心里一沉，缓缓转头，便见江琳也睁开了眼，两人目光在暗处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意味——

却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天光微亮，雨已经完全停了，庙外的泥地还透着潮气，空气里弥漫着昨夜的湿冷。破庙里，焦大三人起了个大早，没多耽搁，匆匆收拾了行囊便要上路。

他们没再多看林巧娘和江琳一眼，只在出庙门时，焦大咧嘴笑了一下，冲二人拱拱手：“二位，昨夜叨扰了。咱们各走各的路，来日江湖再见。”

张横和黄魁跟着抱拳，也没多言，三人跨上马，策马扬鞭，很快便消失在远处。

林巧娘眯着眼，目送他们远去，半晌才收回视线，走到庙前的空地，捡了些未被昨夜雨水完全浸透的柴火，生了个火堆。

江琳蹲在火堆旁，伸手烤着手掌，哈了口气，哼哼道：“这帮家伙跑得倒是快，昨夜话里话外都透着贼气，今儿倒装得像正经客商一样。”

林巧娘把干粮放在火边烘了烘，掰了一块递给江琳，自己也撕了一角，慢慢嚼着，眼神仍旧盯着焦大三人离去的方向，目光微微沉思。

“他们怕我们多问，赶着走，不奇怪。”

江琳咬了一口干粮，咀嚼了两下，忽然压低声音“小表姐，你说，我们要不要……捡个便宜？”

林巧娘挑了挑眉，看着他“你倒说说，怎么个捡法？”

江琳的眼睛微微发亮，舔了舔嘴唇，一脸兴奋。

“这三个人敢去劫生辰纲，显然是对驿站的布防做了打探，心里有数。他们劫了东西，一定得快逃，而咱们……可以等他们得手了，再捡现成的。”

林巧娘眯了眯眼，思索了一瞬，没急着开口。

江琳顿了顿，见她不反对，便继续往下说道：“咱们两个单枪匹马，想硬抢这趟生辰纲是不可能的，别说有官兵护送，就算没有，真要让官府盯上，咱们俩连命都保不住。可这三人不同，他们若是劫成了，东西落在他们手里，那咱们再下手，就不算劫官府的钱，而是劫强人的钱了。”

他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一丝跃跃欲试的神色，压低声音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做黄雀，趁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再动手！”

林巧娘咀嚼着干粮，目光微微闪动，缓缓摩挲着弯刀刀柄，半晌，才低声道：“你想劫他们？”

江琳嘿嘿一笑：“他们昨晚可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压根就没提防咱们。这买卖可划算得很，他们费尽心思去劫，冒了大风险，结果给咱们白白送来宝物，何乐而不为？”

林巧娘把手里的干粮放下，慢慢直起腰，看着江琳，声音不急不缓：“你知道这趟生辰纲牵扯的是什么吗？”

“就是一趟贺礼呗，咱们又不抢官府的，抢劫贼怕什么？”

“这趟生辰纲，是广饶县令献给桑相公的。你知道桑相公是谁吗？”

江琳眨眨眼，摇头“不就是个宰相吗？”

林巧娘冷笑了一声，目光锋利“桑相公是国相，权倾天下，若是让他知道生辰纲被劫，他会善罢甘休？”

江琳被她的话怔了一下，摸了摸鼻子，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随即又笑了笑“咱们又不是动他的东西，是这几个匪徒劫了，咱们只是……借来用用。”

林巧娘叹了口气，脸被火光映的幽幽闪烁，看不清神色，半晌后，她才开口。

“你想做黄雀，可你可想过，黄雀的后面，也许还有猎人？”

江琳顿时一滞，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这趟生辰纲若是那么好劫，岂会落到这三人头上？他们打听到的消息，未必是真的。更何况，我如今在逃官府通缉，若是这事办得不干净，别说拿到东西，怕是咱们的命都得搭进去。”

江琳皱眉，似乎有些不甘心：“可咱们不能就这么放过吧？金蟾蜍配、东珠，那可都是值千金的东西，落在那帮贼人手里，岂不可惜？”

林巧娘缓缓起身，理了理腰间的刀鞘，语气平静“要做这买卖，就得先确定三件事。”

“哪三件？”

“第一，生辰纲的路线是否真实，护送兵力是否真如他们所说；第二，劫走生辰纲的，是否只有他们三人，还是另有帮手；第三，金蟾蜍配、东珠这两样东西，到底是不是噱头。”

她顿了顿，才继续说“如果这三点都查清了，那咱们再做‘黄雀’也不迟。”

江琳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咧嘴一笑：“行，那就按小表姐你说的来！”

林巧娘翻身跨上乌骓，扯了扯缰绳：“先去青石铺，看看那驿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琳立刻翻身上骡，打了个呼哨“走！今夜看看，螳螂到底能不能逮住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