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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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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番折腾,戚夜阑碎发凌乱,嘴里已经鲜血淋漓。她颊肌抽搐,双眼布满血丝,将阴险的恨意笼罩在萧荣周身。

萧荣巡守京城之时,虽料理过不少贪官污吏,但那些人多臣服于皇权与律法,略施手段便跪地讨饶,她从未见过戚夜阑这般无所畏惧,罔顾权威之人。

她和杨恕云好歹同僚一场,下手时却毫不留情,这样冷血的场面,萧荣也曾见过不少,但那时她只是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如今这场面竟和自己近在咫尺,抑或可以说是自己间接促成的。

想到这里,她倒吸一口冷气,心乱如麻,但很快便镇定下来,“捆住她的手脚,你们留两个人在此看守她,别让她自寻短见!”

她怔怔看向潘玉麟,眼神已然飘忽,“玉麟,我们先商讨禁物被劫一事,等这个疯女人镇定下来再行审讯!”

潘玉麟见她神色有些异常,遮掩在衣袖下的手在颤抖,便挽住了她的胳膊走出县狱。

“大人,您方才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潘玉麟问道。

萧荣深吸一口气,颅间隐隐发胀,“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无碍。昨晚交代给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潘玉麟从腰间掏出羊皮卷,指尖划过炭笔勾勒的辙痕:“昨夜风沙虽大,但匪寇撤退时车辙深重,属下循迹追至赤地东麓……”

话音忽滞,她瞥见萧荣扶额的指节正微微发颤,“大人?”

“无妨,接着说。”萧荣闭目捏了捏眉心,耳畔嗡鸣如蜂群振翅。

“沙丘背阴处发现马蹄铁碎片……”潘玉麟语速渐快,忽见萧荣目光涣散,“大人脸色怎这般苍白?大人!大人……”

任凭潘玉麟呼唤,萧荣张开口想回应,却无法组织语言。视线里潘玉麟的五官渐渐模糊,与日光融为一体,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潘玉麟横抱起她,冲向城南医馆。

路上的颠簸没能让她清醒,反而让她坠入意识的深渊。

又是那个梦魇,那个缠了她十多年的梦魇……

梦里,母亲还是年轻时的模样,而自己的身形已经高过了母亲。她正慈爱地为自己捆上头绳,捋平鬓边飘逸的碎发。

“救命!救命!”男童嘶吼声从河对面传来,母亲双手滞在半空。

萧荣回头,在母亲的瞳仁中看到了狂舞的焰火,眉目已拧作一团。

一条长河在脚下奔腾不息,河对面是被火舌笼罩的宫殿。

“宛儿乖,娘去去就回。”那张永远定格在二十八岁的面庞温柔如初,绣着云纹的衣袖却倏然从指缝滑走。

母亲趟过长河,纵身跃入火海。

“母亲!回来!”萧荣惊觉自己的嗓音竟是成年后的嘶哑。

她踉跄追进河里,浮尸般的水草突然绞住脚踝,怎么也挣不开。

对岸的琉璃瓦正在融化,火舌直冲云霄,一个锦衣男童在烈焰中伸出焦黑的手。

“大皇子——”母亲惊呼。萧荣眼睁睁看着她将男童抛入河中,自己却在火海中化成灰烬。

“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你!”她嘶吼着扑向随波沉浮的男童,拳头穿透幻影砸在水面上。

男童在漩涡中朝她微笑,紧接着便化作泡影散开。

水草突然疯长成锁链,将她拽向河底累累白骨,她想呼唤母亲的名字,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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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医馆的竹帘被狂风掀起,药香裹着血腥气在堂内横冲直撞。

潘玉麟时而起起坐坐,时而焦躁地来回踱步。

她第五次掀开诊室门帘时,正撞见老郎中捏着银针悬在萧荣眉心。

“再乱动,这针可就扎歪了。”郎中耐着性子警告这躁郁的少女。

潘玉麟猛地缩回手,生怕影响了郎中的诊治。

诊榻上的萧荣面色青白如纸,额角细汗浸湿了散落的碎发。郎中枯瘦的手指在她腕脉上反复按压,忽然从药箱底层抽出一柄薄如蝉翼的柳叶刀。

“你要作甚!”潘玉麟的刀鞘重重磕在案几上。

“放血。”郎中眼皮未抬,刀刃已贴上萧荣虎口,“郁气攻心,毒火淤积,不放些血,今夜都醒不过来。”

暗红的血珠顺着瓷盆边缘滑落,潘玉麟的呼吸随每一滴血砸在盆底而愈发急促。

窗外日上三竿,镇北人马大队踏过,脚步声纷至沓来,却盖不住她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忽然,她余光瞥见一个蓑衣罗锅老人,斗笠压得极低,在医馆门口来回踱步,但她的思绪一直被萧荣勾着,便没在意。

馆厅内佛像前的香倒了半根,她再一次掀开门帘,“半炷香了!怎么还不醒?”

“当——”

一声清越的银铃响穿透喧嚣,潘玉麟的抱怨声戛然而止。

那铃声似冰泉灌顶,将她满脑子的焦躁涤荡一空。她茫然转头,见医馆外的枯槐下立着的那位老者枯枝般的手正抚过一串缠满红绳的银铃,便从容地走向了他。

“月公公吉祥!”她微微颔首,收起方才狂躁的模样,变得端庄镇定,“您怎么突然来了?”

“隐蔽处说话。”

两人绕到了医馆的背后的枯树林。

“荣丫头第一回执外勤,太上皇挂念不已,派老朽来看看。一进城便听闻荣丫头晕倒在县狱,可诊断出是什么症结?”老者嗓音纤细轻柔,却别有几分威慑立。

“那郎中说是什么郁气攻心,萧大人这将近二十日几乎是连轴转,没怎么歇息过。这禁物的案子……”

潘玉麟还没展开说,老者便抬手让她打住,“荣丫头身子要紧,案子的事待她醒来我会亲自询问。”

虽是借萧荣的身体状况搪塞,但潘玉麟能听出来,月公公只是不信任自己,不愿听自己道明。

“在西遥城不要叫我月公公,叫我老爷就行。”他语速缓慢,虽无半点责怪之意,却已令潘玉麟暗自汗颜。

“是!”在潘玉麟目光躲闪之际,他颇有些嫌弃地白了一眼。

这月公公是当今皇宫资历最深的宫人,也是太上皇在位时的总管太监月无弦。他评判人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是太上皇的心腹之一。当年不少朝臣都是太上皇问询过他的意见之后拔擢的,萧荣能当上京城唯一的女提督便是他出的主意,紫夜暗卫中的每一个人都是经过他精挑细选提拔出来的。

唯独这潘玉麟没经过他手,是萧荣向太上皇求来跟在身边的。月无弦总觉着她姑娘家家的,却缺根筋似的莽撞无礼数,没少当着她本人的面白楞她。但月无弦把利害关系看得明明白白,不会因为潘玉麟而对萧荣产生什么偏见。

两人回到医馆内,静静等候萧荣醒来。

待那香火全部倒下,医馆小厮续完香后又过了约莫半刻,里堂有了动静。

“母亲!母亲——”

萧荣的梦话虽咬字不清,却如嘶吼般格外响亮。

潘玉麟紧紧攥着门帘,眼睁睁看着萧荣在竹榻上辗转反侧。

数十根银针随着她剧烈的挣动簌簌发颤,细密汗珠从额角滚落,浸透了枕布。

萧荣指尖痉挛不止,那双手白日里握剑执笔都稳若磐石,此刻却在虚空中抓挠,仿佛要撕开什么无形的罗网。

“母亲……别去……”破碎的呓语混着哽咽,萧荣脖颈青筋暴起,赤金面具早被卸在一旁,露出苍白如纸的面容。

月无弦眉心微动,尽管有些担忧这边地郎中的医术,但瞧那郎中手法熟练,像是胸有成竹,便没打断。只是心头已经暗暗捏了把汗,毕竟萧荣是他看着长大的,又是对太上皇极为重要的人。

老郎中突然并指叩击檀中穴,萧荣猛地睁眼弹坐起来,银针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她瞳孔涣散如坠浓雾,喉间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喘息,十指死死扣住榻沿,生生将硬木掐出裂痕。

潘玉麟刚要上前,却被月无弦横臂拦住。

“姑娘莫急。”郎中往萧荣口中塞入参片,苍老手掌覆上她颤抖的脊背,“督脉阻滞,魂不守舍。来,吐纳——吸,三息;呼,五息……”药香随着他的指引沁入肺腑,萧荣紧绷的肩胛渐渐松弛,只是四肢还没缓过劲来,指尖仍未伸展。

就这样缓释了几个来回,萧荣终于恢复平静。

郎中为萧荣擦去额头流淌不知的汗液,低声念叨着:“寸关尺三部弦紧如刀刃,肝气横逆犯胃,心火灼伤津液。”

月无弦见他诊疗作罢,缓步来到榻前,“先生,这丫头是何病症?”

郎中擦拭着银针叹息,“这位大人近来忧思惊惧不得疏解,任脉虚浮如絮,督脉却刚硬如铁。今日急火引动躯体化症状,好比旱雷劈开积雨云,肝郁化火,心阴亏损,需得镇肝熄风汤配伍天王补心丹。但最要紧的是,七七四十九日之内,不可劳神动怒,否则惊风入脑,轻则偏枯,重则殒命。”

潘玉麟闻言踉跄半步,突然想起昨夜萧荣蜷在火场废墟里发抖的模样,原来萧大人不是铁打的战神,只是把伤痛都嚼碎了往肚里咽。

窗外忽起朔风,卷着沙粒击打窗棂。

萧荣终于找回神智,哑声笑道:“先生莫吓他们,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她缓缓睁开眼,惊见月无弦站在榻前,便想起身恭迎。月无弦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肩,“你身子欠佳,保重要紧。”

“萧大人在西遥城查案半月有余,日日鸡鸣时分便来到府衙,三更天才离开,甚至接连数日直接睡在衙门,别说是女子,便是男子之身也遭不住啊。”他愁眉紧锁,起身来到桌案旁,伸手拈来一方白宣,挥笔写下药方,“照这方子到廊头抓药,先服用三个疗程,最重要的事情不要忘记,要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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