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开说和尚的头不能随便摸。和骞又开始无赖起来,问那可以摸哪里,云嗣不答快走了几步拉开了距离…
在医馆看病案的时候,和骞将良儿的大概住址记了下来,这会儿一家一家询问,终于问了一户人家给他们指了地方,那是一处难民聚集地,是属于当地流民或者孤寡老人流离失所的孤儿的居所。
说宅子也不像是宅子,因为东边塌了一处,但看建筑形态,确实跟当地富豪所住的宅子有些相似。
但一眼望去院子里晒满了衣物,已经找不到这处宅子原本的路,角落里堆着各种奇怪的杂物,斗笠蓑衣与鞋袜放在一处,蔬菜与一些剩菜残根放在一处…
他们看了一圈,一个人都没有…
和骞将云嗣拉到他身后,一手按住刀柄,两人就这样在晒满衣物的院子里穿梭。
直到上了台阶,看到一间房,房门紧闭,但未上锁,和骞本想直接破门而入,想起刚才云嗣的一番言辞,改为了轻轻扣门,朝里面问道:“请问有人吗?”里面应了一声问:“咳咳…谁啊?”
片刻后,里面的人来开了一个门缝,挤出一个脑袋出来,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发黑的眼袋,花白的头发乱中有序的束起,正打量着和骞他们。再片刻后,那人欣喜道:“原来是公子!”和骞还一脸懵,云嗣就先行了一礼问候道:“老人家,好久不见。”
听到他叫老人家,和骞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人,良儿的爷爷!
那老头把头重新收回去又捯饬了一下门闩,门重新从里面打开,和骞往里面瞟了一眼,屋里的大致情形被唯一的一盏灯暴露在眼下,只见一张桌子,三把椅子,一张拉着围幔的床就是全部了。
那老头看见身份尊贵的两位客人,又撇了撇屋内,实在不好意思请人进屋。便索性站到门外说起了话,那老头是良儿的爷爷,叫周旅,和孙女良儿还有结发妻子兰信芳相依为命,是玻州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世代为农,儿子年轻时因寒门出身仕途不顺,在外自缢而亡尸骨无存,儿媳孙氏外出寻夫也下落不明。家中的田地祖宅都被官家强行征用霸占,才住到这里。
交代了这么多,也没有见这两位贵客要走的意思,在这样的地方居住,不愿意被任何人盯上,只能苟且偷生。
和骞看了一眼其他屋子,仿佛有千万只耳朵在贴墙偷听他们的动静。也索性直接走向屋内,在唯一的一张桌子前坐下来,周旅起了一身冷汗,颤颤巍巍跟人进屋后关上了门。
这是还要他说出更多事情的意思。
他躬着身道:“两位大人,您们有什么事情您尽管问吧。”
云嗣彬彬有礼上前去扶起周旅,有把他安置到凳子上坐下:“不着急老人家,慢慢说。”
和骞显然不习惯这样与人问话,虽如坐针毡但也异常克制,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因为事务司的名头比什么都好使,是一把悬在杀人者头上的刀。
“老人家,那日我师弟与你相遇在医馆,可否将良儿那日的情况再仔细与和大人再说一遍。”云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周旅:“大师严重了。那日与小师父相遇实乃良儿命不该绝,若再晚一步问诊,可能命不保矣。”他又准备起身对云嗣行礼,被云嗣按下。
周旅继续道:“我们一家三口生活在这样腌臜的环境中,生病乃是常事,春又生医馆只要见着我们看病 ,不止不要药费还会多抓上几副防止风寒感染的药。只是那次良儿病来得蹊跷,这几日我也听说,很多孩子都得了跟良儿一样的怪病,而且病的时间差不多也在同一个时辰内。”
和骞大致是听到蹊跷两个字,瞬时来了一点兴致,以前只看结果和只听重点可没有这样的机会在这儿听人废话。心道这老头也果然是个聪明人,几句话就说到了点子,所以他顺着话问:“有何蹊跷?”
周旅看了一眼和骞,继续道:“不瞒大人,生病前几日,良儿曾和她的玩伴一起去过县令府中。究竟是哪一日我不记得了,我和她奶奶整日都在忙农活,实在有对她疏于管教。”
和骞又问:“那你是如何得知她曾去过县令府?”
周旅:“她病的第一日,就上吐下泻了好几次,我本以为就是平常吃坏了肚子,去找隔壁的李二家借一点止泻的药,才得知他儿子李三也上吐下泻,李二逼问之下他才说出和几个孩子去了县令偷吃当日宴席被丢掉的残羹。”
说到这儿周旅突然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应该是县令府中宴请当地乡绅富豪那日!”
一个人空口无凭,证人的言辞也需要多方求证验明真相。
云嗣问:“那李三呢?现在何处?”
周旅摇摇头,叹息道:“哎…昨儿死了,今早就下葬了!”
看来那在酒馆“不要命”之人说得不错,李三就是李家三代单传的独苗。
但现在死无对证。
云嗣又问:“老人家,你刚才说,除了良儿和李三,你还知道有其他孩子有一样的症状,你可都认识?”
周旅刚从悲痛中缓过来,仿佛又陷入了更深的悲痛中,他道:“认识…可…他们也都在前后那几日,相继死了。”说完用袖角擦了擦眼角的泪。
听到这个消息云嗣有些失落,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而和骞却毫不意外,一脸平静仿佛对周旅的话未卜先知。
和骞问:“老人家,我来时听传闻说那些孩子都是被土地庙吃了的?所以尸骨无存,下葬时都用纸人代替,那土地庙果真如此神奇?”
周旅有些激动地道:“什么神奇不神奇,能保佑大家平平安安的才是好神仙,像这样吃人的应该是鬼神才对!”
和骞:“愿闻其详。”
周旅语气缓了些,叹息道:“我们这儿大约三年前开始流传着一个传说,家中要是有得了重病且无药可医的孩子,家里人便会带着病重之人上土地庙请愿,把孩子放到棺材里,再独自放在庙中,做出被家人丢弃之情形,土地神仙看了生了怜悯之心,便会下凡施法救治。第二日家里人再次上山去接,如果孩子和棺材依然在庙中,就说明病已无大碍便可接回家中。若孩子和棺材没有在庙中,乃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而作为答谢,孩子将会献此肉身,以慰神灵辛劳。”
这样荒唐的传闻和骞见怪不怪,因为对于居住在难民营的他们来说,遇事时只要求助神灵,便可消灾解难。
云嗣大致是被冲击到,此时微闭双眼手中转着念珠,一句一句念着阿弥陀佛。在原来那二十年的光阴里,他是离神最近的人,日日在神仙的眼下诵经念佛,为庸扰之人答疑解惑,从不曾听过神仙会吃人,还是骨头渣子都不剩的那种。
和骞眼睛看了一眼那床,黑紫的帷幔把床上的东西包裹得严严实实。他又接着问:“那良儿是被神仙下凡救回来的那一个?”
周旅摇摇头,坚毅道:“不,我没有带她前去,我…独自前往的。”
和骞又看了一眼那床,依旧把里面的东西包裹得严严实实,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
瞬间他生出一个想法,他趁周旅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一个大步上前,掀开了那帷幔。
只见一个小女孩,面色苍白,嘴唇乌紫,毫无生气平躺在床上,被各种黄色符篆贴满了全身。
周旅也反应过来,慌忙跑到床跟前,一把推开和骞,对着那具人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又迅速拉好帷幔。和骞被眼前的一幕惊呆愣在原地,又被突然推开踉跄后退了几步,云嗣正准备上前接住他,和骞就已经反应过来站直了,云嗣放下空着的双手。问道:“你没事吧。”和骞摇摇头,道“没事。”
周旅惊魂未定擦着额头的汗水,哆哆嗦嗦站在床前,朝和骞拱手行了一个大礼,道:“大人,切莫惊动良儿。”
和骞问:“她到底是死是活?”
周旅慌乱答道:“当然是活着的大人。只是…只是”
和骞怒道:“那为何给她全身贴满符篆?”
周旅吓得直接双腿跪下,含泪道:“大人,小人也有苦衷啊!”
和骞呵斥了一声:“你还不快速速招来!”
周旅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好一会儿,道:“一直以来,我自是不信那神仙救人的传闻的,且不说被救回到孩子寥寥无几,就是那山,我一人也把孩子和棺材带不上山。但那日,我想试一试。我代替良儿独自上山去求愿神仙保佑,我留信芳在家照看她,上山前,我将良儿放与棺材中,等我晚些时候回到家中,依照传说将棺材打开,就看见她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在屋子里发疯似的乱喊乱叫,我一看这情形不对,就和她奶奶将她绑起来放到床上,请来了郎中,郎中却说良儿没有心脉了!让我准备后事。可我和她奶奶就这一个孙女,先前的动作虽然有些疯癫,但绝对不是一个已死之人能做出来的,所以…所以,她只是晚上闹腾一些。白天基本上像睡着了一样…”说完又跪着向前跪走了几步,道:“大人,良儿绝对不会伤害别人的!”
可是没有人敢保证,这样的人不会伤害别人。那满身的符篆便是证明。
云嗣上前将周旅扶起,温声道:“老人家,贫僧法号云嗣,我师弟法号云承。是从云真寺而来,若您信得过我,我便即刻传信于我师弟,为良儿诵经超度,令她早登极乐。”
周旅听闻是云真寺,恍然抬头,像是定住一般,重新将云嗣打量了一翻,最后把眼睛移动到帷幔。恍恍惚惚地点了个头。
周旅上一次听闻云真寺这三个字,还是在十多年前。那只是一段偶然的缘分,上山采药时得游历的一位高僧所救,那人临走时只道来自云真寺,就连那人法号都不从得知。
和骞看他突然安静下来,又上前去查看了一遍帷幔中的人,只要把符篆掀开一些,不难看出这是一个死人,四肢已经出现了大大小小的黑斑,发尾是浅浅的朱红,他凑近去看了看她的耳朵,耳道里面长出一丝丝青灰色毛来。他又去撩开眼皮,眼睛黑沉沉的一点光都没有。
“这是···罗刹?”云嗣不知何时站在了旁边,问道。
和骞嗯了一声,道:“还不完全是,在棺材里呆的时间不够。”
罗刹鬼的在西南流传比较广泛,入土三年尸身不腐便会化身罗刹恶鬼,黑身,朱发,绿眼,或飞空,或地形,捷疾可畏,以人血肉为食。但眼前这位,显然还不到火候。
和骞重新拉好帷幔,便转身出去传信。云嗣留在屋中照看周旅以免再次发生变故,等和骞一走,周旅便扑通一声跪到云嗣面前,磕了三个响头,云嗣先是一愣,后赶忙将人扶起:“老人家,万万不可,您这是···”
周旅慌不择言,显然有些激动:“大师勿怪,都是我老眼昏花有眼不识泰山。我想请问大师,十多年前,云真寺是否有一位高僧曾下山游历?鹤发童颜,留着一缕白须。”
云嗣忽的放大的眼睛里多了许多光亮,比周旅更加激动的反问:“你认识我三师父?”
周旅可惜地摇摇头道:“不认识,只是有幸被高僧所救,就连他的法号,都不曾得知,这些年我四处寻找,始终无果,他临走时是告诉我来自云真寺,让我不必报恩。”然后深深地对云嗣弯腰行了一礼:“还请大师告知我高僧法号,来日我将为他日日祈福。”
云嗣从刚才起左手就一直在发抖,随即而来的是熟悉的刺痛感,这次顺着手臂,直通心脏的位置,随着周旅一点点地说下去,像是千万条鞭子不停地在他心脏抽打,眼里的光也慢慢暗淡下去,他想扶起周旅,却发现自己软弱无力看哪里都是重影,他定了定神,像是再次接受了那个事实,缓缓道:“三师父法号天吾。心中有天地,豁然而通达。”然后就看见面前的周旅变成了两个,最后的余光中瞧见从门外跨进来一人,超凡脱俗,风度翩翩···
云嗣醒来时在春又生医馆里,瞧见窗外的斜着的光就知道太阳快下山了,而街道还散着最后的暑气,房间空无一人,此时感觉神清气爽,以往的头疼脑热手臂刺痛灼热像从来未曾有过,他举起左手撩开衣服查看伤势,原先的大块红斑红疹全都消失不见,就连原先那个蛊虫的印记都恢复如常。
这是····在做梦?
正当怀疑间,听见门外有人谈话。
“他当真没事?”是和骞。
“你是问什么?”
“中蛊。”
“我不是说了吗?他没有中蛊。”
“那他为何前面屡次高热,还险些···”
“只是被那虫子咬到了血脉,感染而已。症状与中蛊之人颇为相似。因他体质弱,如同一个十岁小孩的根基,所以感染后症状自然会更严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