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媳妇去了红坊,这件事在靠山村掀起轩然大波,几乎所有人都在说这件事,宋家族人总是聚到宋大伯家里。
“老大啊,你是四房老大,你说这个事要怎么算?”说话的是长房老大,今年他三孙子说亲,原本已经说好了县城李家的闺女。
赵三妮这事一出,李家就派了媒婆来说这门亲事作罢,媒婆捏着帕子说:“你们宋家是个大族又怎样呢?族亲有钱又怎样呢?李家人怕你家缺钱了也把儿媳妇送到红坊去,这门亲事啊,李家高攀不起。”
长房一家子被臊得好几天没有出门,说好的亲事就这么没了,三孙子他娘头上帮着白巾在家里哭了好几天,老妻也拿了刀一边剁一边咒骂赵三妮这个害人精。长房老大没有说的是,他们私底下也没少说春芽心狠。只是这赌债谁也不敢沾,不敢放到明面上说罢了。这些日子宋家人没有一个上门劝春芽的,但是每一个人都睁大了双眼盯着春芽,只要春芽替柱子媳妇还了赌债,那么自家是不是也可以去借几个?自家只是日子过得不好,可不会赌。
宋大伯娘在房里拍着炕席说:“休了这个女人,休了这个败家的女人。”春芽天天来劝说她并没有把她的性子转过来,一个女人去了红坊,还有什么脸面做宋家媳妇,宋大伯娘好不容易喝了药要好了,又被柱子媳妇去了红坊气倒下了,这一次春芽说什么都没有,苦药一碗一碗地灌着。
宋大伯知道柱子舍不得媳妇,小如意天天跟着林子摘花,小脸晒得通红,果子天天在家里哭,赵三婶子没日没夜地背着他哄。宋大伯也问过春芽,春芽说:“女人去了红坊就要被休,那男人去了红坊呢?”
红坊本就是开给男人取乐的地方,没男人去,红坊做谁的生意?这话宋大伯不能说,春芽心里有杆秤,宋大伯经常觉得自己放上去称不出半斤骨头来。
宋大伯请大家做了,倒上茶,这才说道:“柱子媳妇这个事闹得满城风雨的,谁也想不到她能干出这种事来。这事怪不到咱们宋家人头上——”
“如今这苦果咱们宋家吞了。”长房老大年纪最大,他气得撅起白胡子喝道。
“大哥说的也是事实,可是这不在休妻的律法里面。”宋大伯叹了一口气,那些宁愿做绿头龟,送了自家娘子去红坊的人多了去了,如果这样能休妻,那些流落到红坊的妻子们宁愿被休回去重新嫁人吧。宋大伯摇摇头,把春芽灌输给他的这些想法从脑子里剔出去。
“别人家怎么过日子,咱们管不着,老大你也不想有一天自家儿媳妇孙媳妇是从红坊出来的吧?”
宋大伯被问得白了脸,他想说,自家儿孙绝不会这样干,这样的媳妇自家肯定不会要。宋大伯颓然地叹了一口气,他说道:“宋家人做人本分,一向踏踏实实勤勤恳恳过活。如今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们说怎么办?”
“赵三妮肯定要休出去的。”
大春在一边说:“休肯定是不行的,村长那里就过不了。”不符合律法的事村长绝不会同意。
“那,把柱子媳妇从族谱上划出去,这个村长管不着!”长房大伯不依不饶,“还有柱子。”
“柱子也划出族谱?”宋老四看着嚣张得不肯退一步的长房老大,“你用什么名义划了柱子出去?”
长房大伯哼了一声,不得不说道:“那就把柱子先留着。”
“女人去了红坊要出族,男人去红坊呢?”春芽冷冷地盯着长房大伯,这位胡子留得老长的长房大伯自从宋阿爷去了,仗着自己年纪最大,每年都要在族事上指手画脚。
“男人说话,哪里有你一个女人插嘴的地方?”长房大伯涨红了脸,瞧瞧这是什么话,一个没出嫁的老姑娘,嘴巴上红坊红坊的,一点也不知羞。
“是吗?”春芽翻看着族谱说道,“大伯把我们四房迁出来单独祭祖吧。”
长房大伯如同被捏住了嗓子的鸭子,双眼圆睁,脸色也越发地红。旁边立刻有人出声阻拦:“大姑娘就是脾气大,咱们宋家没有男人去红坊的,谁家也不许儿郎去那种地方。”
“那是以前,以前宋家女人也没有去红坊的。”春芽合上了族谱,她觉得很烦躁。柱子要不要和赵三妮和离她一点也不想管,自从给柱子娶了媳妇,春芽觉得自己和柱子再没有关系了,如今却要为了他媳妇一个不相干的赵家人,整个宋氏族人都聚在这里争吵半天,太耽误时间了。
“大姑娘你看要怎么办?”说话的是三房老二,三房和四房关系一向亲近,每年林子需要人摘花,都是找三房的媳妇们来,一天十个铜子的工钱,每人都能赚好几个银元呢。
“女人去了红坊要除族,男人去了红坊也除族吧。”春芽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整个厅堂里的男人都像被捏住了嗓子,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宋大伯娘苍老嘶哑的声音传来:“对,除族,我哪个儿孙敢去红坊,老娘先把他腿打断再赶了出去,再不许他进宋家门。”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赵三妮的名字被划了去,后面写出“入红坊 出妻”。宋家的族规终于又加了一条:凡宋氏族人,入红坊,除族。村长来给宋氏宗族做了见证。
“这是谁提出来的?”村长拉住了大春,如今宋家的事大多是大春在办,宋大伯连挂个名也不肯了。
“春芽。”大春觉得这一条没什么不好。
“宋大姑娘啊,我猜就是她。”村长笼着袖子,“你们怎么会同意?”
“谁会不同意?”大春奇怪地看了一眼村长,村长笑了笑,都是男人装什么呢?不过这样好,村长决定今年年报将宋家这条族规上报,县太爷正头疼红坊里女人越来越多了呢。
宋大伯拿了族谱把赵三妮除了名:“柱子你要不要合离是你自家的事,只是宋家不能有去了红坊的女人,赵三妮不再是宋家妇。”
最终柱子还是去红坊和赵三妮签了合离书,算是断了夫妻关系,村子里人指指点点太多了,他不能叫如意和果子顶着一个“红坊娘”长大。可是柱子依旧养着赵三婶子,赵三婶子安稳日子过了几天人也渐渐清醒过来,帮着柱子带孩子烧饭,柱子下地她也背了果子一起去,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眼珠子一样照看着果子。
自从赵大妮去了红坊,柱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日失魂落魄像个游魂,早起了拿了锄头下地,天黑了也不知道回来,直到赵三婶子背着果子打着灯笼去地里把他拽回来。柱子也不去县城卖菜了,地里菜越长越多,越长越老,宋大伯忍不住叫四春去替他收了来卖。
柱子这样没日没夜地干活,很快靠山村人都说起柱子可怜来,也有说柱子重情的,养着赵三婶子呢。赵三妮这件事办得不地道,柱子是个好女婿。关于春芽,大家默默闭上了嘴巴,赌债谁会替人家还呢,但是宋大姑娘心真狠啊,整个靠山村再没有比她心狠的女人。
赵三妮去红坊一个多月,靠山村忙着春耕忙着播种,终于没人关注这件事。等靠山村进入了最炎热的夏季,蝉鸣一声响过一声,太阳像个火炉在人头顶上烤着,路面也被烤得发出白烟,大白天几乎没什么人在外面行走。
宋四婶再次到靠山村来避暑,这一次她是一个人来的,宋大伯娘缠绵病榻一个多月终于能起来走动了。
“大嫂,老四说看到柱子去县城了。”宋四婶拉着宋大伯娘的手斟酌着说道。
“不可能,柱子一直在地里干活呢。”宋大伯娘突然顿住了,这样热的天,大太阳底下田里一个人影子也没有,“老四说的?”
宋大伯娘知道老四不是胡说的人,宋四婶点点头,宋大伯娘有点头疼:“柱子去县城做什么?如今他地里的菜都是四春帮着他卖呢。”
宋四婶压低了声音:“老四说他去找赵三妮了。”
“又是赵三妮,她怎么不去死呢?”宋大伯娘气得捶床。
“你要不要和大伯说一说?”
“啊,啊,柱子这是要除族啊。”宋大伯娘突然惊慌起来,“宋家人去红坊是要除族的。”
宋四婶安抚住宋大伯娘:“大嫂大嫂,你别急,那地方是个销金窟,柱子没钱去。老四看到柱子进了巷子跟过去看了,柱子和赵三妮在巷子口说话呢。”
宋大伯娘总算安静了下来,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宋大伯。
“柱子,红坊的人不到期限是不会放出来的,你就算不顾自己也不顾两个孩子吗?”宋大伯找到了柱子。
“大伯,我就是去看看,三妮想孩子,果子也想娘想得不行,我带着他去看看。”柱子红着眼眶,“我不是男子汉,护不住妻儿。”
“你还带了果子去?”宋大伯惊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原地转了好几圈才说道:“你疯了,那种地方脏病最多,你不想活了自己去死,别带累果子。”
“大伯,我就让三妮看两眼孩子,没有给她抱。”柱子抹了一把脸:“大伯,我想去挖矿,家里就托付给你了。”
“你,你说什么?”宋大伯觉得自己幻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