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祁安讲书时的声音格外清雅,间或跳脱书籍,旁征博引他物,妙趣横生,娓娓道来中带着让人沉静的魔力,裴如意不知不觉就听得入了神。
周祁安的目光落在裴如意的侧脸上,少女长长的鸦羽下水眸潋滟,不施粉黛的肌肤红润饱满,挺翘的鼻梁将落下来的日光在脸上一分为二。
她早上兴起采的花已经变成了一个灵巧的花环,五彩缤纷的小花环在乌黑的发上,说不出的灵动俏人。
“嗯?”听到兴头上的裴如意见他没声音了,有些疑惑的微微侧头向他看来,“怎么不讲啦,殿下?”
周祁安平稳的挪开视线,掩袖啜了口茶,一本正经的开口:“我讲的已经很多了,你自己消化一下,内化为自己的东西才好。”
“噢。”裴如意似懂非懂的点头应道,从来没有人如此耐心又细致的为她讲课,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周祁安,她心中既感激又惶恐,生怕学得少了让他觉得自己笨不乐意教了。
裴如意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怎么报答才好了,四下扫视,总觉得应该要做些什么。
“殿下,吃不吃枇杷,我给您剥。”
周祁安向后倚着凭几,支手扶额,看着她,有些纳罕,似乎那夜月下对他横眉冷对的女子是另一个人,如此看来,裴如意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奇女子。
周祁安笑起来,狭长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怀好意,“你剥得好吗?”
“枇杷有什么剥不好的?”裴如意奇怪的看他,只当他嫌弃她,“我的手可是做针线活的,稳着呢。”
“那请吧。”周祁安伸手示意。
裴如意拿起枇杷,正待下手,就听见“手碰过的不要,留下印子的不要,磕碰受损的不要,形状不圆的不要。”
裴如意:“…………”
周祁安歪头,看着凝固住的裴如意,促狭开口:“巧手姑娘,快些,我可等着一饱口福呢。”
裴如意咬牙,下定决心绝不让他小瞧,誓要剥出完美的枇杷。
她屏气凝神,小小的枇杷此刻在好比易碎的黄宝石,果皮纤薄,须得用极小心的力气才能丝滑的剥下。
更何况,他们还在马车内,颠簸不停的环境让她难上加难,周祁安见她这般认真,也歇了捉弄的心思,“别…”
话音刚起,就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打断,车身瞬间调转方向,发生了极大的倾斜,车厢外马发出阵阵嘶鸣。
“来了!”外面的潘文忠喊道。
周祁安神色霎时间肃穆起来,凌洌的寒意在眼角眉梢迸发,他伸出手臂迅速的把跌倒的裴如意拽起来,撑住桌子稳住身形,随即从怀中抽出一张墨绿色的帕子扔给她,落下一句“别出来。”就起身出了马车。
裴如意还没从天旋地转中反应过来,就拿着一张手帕不知所措的被留在了马车里,此刻马车里一片狼藉,物件滚落一地,剥好的枇杷把黄色的汁液沾得到处都是,裴如意的手上、脸上和衣裳上也尽是黏腻的果肉。
她拿着散发着浅浅冷香的手帕,听着外面刀剑相击的声音,心中一阵阵发紧,光是接连不断“咻咻”的破空声,都能让人感知到外面的战况有多激烈,而他们只有两个人,她有些茫然又心怀侥幸的想,他既是太子,定然也有很多保命的手段,一定可以活下来的吧?可是再怎么安慰自己,她拿着手帕的手也止不住的抖。
约半柱香的时间,外面安静下来。
裴如意起身想出去看看,可想到周祁安的话,又停住了动作,惴惴不安的等着。
马车摇晃,有人上来了。
帘子被一双沾满血迹的手撩开,漏出周祁安冷峻的脸。
裴如意瞬间瘫软下来,无力的坐在地板上,怔怔的仰头望向周祁安。
周祁安低首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少女衣衫凌乱,面容狼狈的坐在混乱又狭窄的马车里,她的水眸里蕴着雾气,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
周祁安方才生死厮杀中都波澜不惊的心跳,在此刻陡然乱了,他静了须臾,弯起唇角笑了起来,“怎么给了帕子不用呢,都变成花脸猫了。”
裴如意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抹去眼尾的水意,瓮声瓮气的说:“忘记了。”
周祁安笑,俯身拉着她的小臂将人拉起来,“附近有条小溪,去洗洗吧。”
一出马车,扑鼻而来的就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周遭横七竖八躺着不少穿黑衣服的人,裴如意屏息下了马车,眼珠子都不敢乱转一下。
等走远些了,她才如释重负一般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深沉的感慨道:“殿下的日子未免也太难过了。”
算上她生辰那次,光她知道的,都有三次了,时时刻刻徘徊在生死之间,太子又如何?怕也比不得寻常百姓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