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斐的舅舅就是校长文博,就是那个对他赞许有加,甚至想让自己亲侄女嫁给他,有空就询问他俩进展。
但这事不方便说出去,归根结底是许文斐担心被人说闲话。
她就偷偷朝许美云使了个眼色,胡诌道:“就是那个保安大叔,他之前看见过我们一起下班,觉得咱俩很般配。”
最后一句夹带私货。
池屿很意外:“我今天才知道,之前怎么不介绍给我。”
许文斐抿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我全家人都介绍给你。”
池屿:“……”
这话吓许美云一跳,没想到她闺女也这么虎,把她这个亲妈当空气呢。
她咳嗽了一下。
许文斐耸肩:“因为那个保安大叔,不对,保安舅舅和我们是远方亲戚吧,下次有空再介绍。”
撒谎的第一步很简单,难的是圆谎。但许文斐赌他下回就忘了这茬。
饭桌底下,许美云还轻轻踢了踢她的脚,警告她要是让文博知道了,定有她难受的。
池屿似乎相信了这套说辞。
许美云立即把红烧狮子头里的肉丸夹给他:“小池,多吃点哈。”
“嗯嗯,谢谢阿姨。”
许美云早就吃过午饭了,在一旁呆着也无聊,忍不住继续打听池屿的事:“小池呀,你父母都是做什么的,有空可以一起组局搓麻将。”
这是池屿成长过程中最害怕的问题之一,他明显愣了愣。
许文斐连忙摇头示意许美云别问了:“妈,别老打听人家里的事了。”
许美云蹙眉:“你妈我平时经常三缺一,我就想多交个朋友……不好意思啊小池,阿姨问太多了。”
池屿抬眼,微笑着说:“没事的阿姨。我父母都过世了,这没什么不能问的。”
听见此话,不光许美云傻眼了,许文斐也大脑宕机。她只知道池母在他八岁那年因癌症去世,但不知道他父亲也离世了。
池屿还带着笑脸挑菜,许美云微张嘴巴,打心底心疼这个孩子,于是把桌上的菜更往他面前推了推:“抱歉,阿姨不知道这些,多吃点菜,以后还想吃的话就叫小斐带你回家。”
吃好饭是中国人刻进骨子里的大事,见面打招呼是“吃过饭了没”,干了没名堂的事是“吃饱了撑的”,对别人最含蓄的照顾就是请回家吃饭。
“谢谢阿姨。”池屿能感受到许美云对他的好。
许文斐试图缓解沉重的气氛:“没错,你有空多来我家,省得我妈老是打麻将不回家,害得我只能吃我爸做的黑暗料理。”
许美云笑了:“你这孩子,怎么不见你做饭给我们吃,每次打牌,你吴阿姨的闺女都给她送饭呢。”
“我要是送饭,许女士岂不是就在麻将馆住下了。”
“我迟早有天被你气吐血,待会儿你洗碗。”
许文斐灿然一笑:“乐意效劳。”
虽然只有她们母女二人说话,但一点儿都不无聊,反而叫池屿觉得好热闹,他上一次感知到这个氛围时还是他父亲没不着家,母亲没过世时。
这种平平淡淡,热热闹闹的时刻,他猜就是大多人一生追寻的“家味”。
吃过午饭,离开许家时,许文斐坚持要送他出小区门口。
“你腿摔得这么严重,就该在家好好休养。”
许文斐耸肩:“现在不怎么疼了,多亏你当时帮我用冰水冷敷。”
“看来你明天会带病上班。”
“当然,毕竟明天上音乐课我是坐着弹钢琴。”许文斐鼓起勇气,十分不好意思提到他的伤心事:“不好意思,我妈和我一样话多,她刚刚问那么多问题没有敌意,不是故意冒犯你的。”
池屿浅笑:“没事的。我能感受到阿姨很欢迎我。”
许文斐松了口气:“那就好……”
池屿见她扭扭捏捏的,便主动提到:“你是想问我爸的事情吗?”
“能说吗?”
“在我大一那年,他酒驾出车祸了,在利川大桥上撞进了河里。”
“你刚上大一的时候吗?”
许文斐胃部紧缩了一下,她记得当时在利川本地新闻上看到过,也有人讲过这个车祸。
但她万万没想到死者是池屿的父亲,那时他们刚分手不到半年……
池屿点了点头。
他也清楚地记得那个时间点,在他父亲去世两个月后,他带着亲手织好的围巾跨越一千多公里,去找她。却看见了她和新男友在宿舍下接吻。
许文斐猛然扑倒他身上,给予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她自然不知道池屿找她的那件事,她只是心疼,以及愧疚当时的缺席。
“对不起。”
池屿愣了愣,他想安抚她的肩膀,但他又忍住了,仅安静地站住,享受短暂的温存:“你没有错。”
许文斐回到原位置,认真地告诉他:“以后你不再是孤身一人了,想喝排骨汤的话可以来这里。”
池屿没想到她会说这个,他先是一怔,随后笑容在脸上荡漾开来,眼角弯弯,卧蚕凸显出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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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许文斐照常开车从后门进校,步行至教学楼期间,她无意听见了学生的谈话。
“你们听说了吗,有家长在大门闹事,主任都不准我们靠近那里。”
“我听说是高一24班有个男生欠了很多钱,父母收到催债短信后才知道他一直在网赌。”
“我天,太疯了吧。”
高一24班,家长闹事,网赌。
三个关键词在许文斐脑海中盘旋,她连忙走到正门门口。
已经有不少人围观了,校门外是形形色色的路人,校门内有班主任池屿,车主任,校长和其他后勤老师。
时值早上七点,早自习刚开始,车主任一边催促凑热闹的学生回教室,一边让保安狠狠拦住校外想挤进来的人。
池屿对扒拉着校门的一对中年夫妻说道:“二位先进来说话,好好问刘淞发生了什么事,在这里闹事解决不了事情。”
车主任也严声道:“再这样我们就报警了,已经对学校造成了严重不良影响。”
那对中年夫妻一听,火气更大,指着老师们对鼻子臭骂道:“就是你们这些老师不会管学生,害得我孩子不务正业,被骗了三十万!”
“你们简直胡搅蛮缠,是不是被骗的你心里清楚。”给车主任气得眼镜都歪了。
“要不是你们不好好管手机,孩子学习退步了也不告诉我们,他能犯这么大的错吗?”
两口子穿得都很干净讲究,看上去就是勤勤恳恳工作的老实人,女人扎着马尾,耳边的发髻灰白,有许多根白头。可如今他们坐在校门口痛哭流涕。
男人的五官拧作一团,女人边哭边捶打胸口,说什么也不肯进校,就坐在地上宣泄,丢掉成年人最后的体面。
池屿走过去蹲下,认真地劝说道:“地上很凉,我们去办公室坐着谈吧。”
文校长一脸沉重道:“您儿子的情况很特殊,我们也不愿意出现这种事,如果你们继续在这里闹的话,他的事会被更多人知道。”
这毕竟不光彩,照理说没人想让家丑外扬。
但三十万对于他们这个普通家庭来说太大了,是刘淞靠着父母对他的信任,偷偷用三十万拿去网络赌博了,银行卡上的数字瞬间蒸发。甚至还借用了一些网贷。
女人平时从指缝里挤出钱存着,现在却化为乌有,她恶狠狠地推开了池屿,似乎以为多闹一会儿就能把钱找回来。
许文斐立即上前扶住池屿。
她努力耐心道:“您儿子现在还在教室里早读。”
两口子安静了一瞬,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他不知道父母坐在学校门口冰冷的水泥地上,他不知道他犯下的错误有多大,他甚至可能不知道你们已经收到了催债短信。”
男人大声吼道:“你想说什么?我儿子不知道他有我们这样丢脸的父母,对吗!”
许文斐摇头:“我觉得他看到这个场面会愧疚,会害怕,会心疼自己的父母在这里吹风。”
如果刘淞还有点良知的话。
但此刻还好触动了两口子的内心,他们平常对孩子是有求必应,一辈子努力认真地工作,没想到孩子误入歧途。
他们收到催债消息和银行流水后,一整晚都没睡着觉。
他们颤颤巍巍地起身,校外围观的人群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他们这会儿有点后悔闹事了。
许文斐给他们台阶:“待会儿警方会来调查,我们不妨先去办公室商讨。”
两口子听进去了,女人拍了拍裤腿,然后对校外的人喊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转身就随丈夫进入学校。
文博朝许文斐投去赞许的眼神,她点点头,就跟着他们一起去办公室。
正对着这里的教学楼的窗户上有一排排的脑袋,都在好奇这场面。
文博厉声道:“这些孩子都在看着啊。”
车主任轻咳两声:“待会儿回去,给这些班统统扣分,并通知巡查老师要严肃早读纪律。”
另一旁的许文斐安慰池屿道:“不是你的错,我听别的学生说是他自己偷偷买了备用机。”
这种事情防不胜防,甚至学校几十年难出一次,许文斐担心池屿会自责。
池屿没说什么,仅礼貌地点点头。
很难不让他产生自我怀疑,他这个班主任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刘淞学习态度松懈他早有察觉,但他只通知了家长,只和学生简单沟通了而已……
如果他当初再严厉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