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停下。
左右也还早,去她那儿略坐坐,应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怎么了,呆呆的样子。”池欢眠笑着看向姜枕。
“没什么,就是没想到姐姐会在城北置宅子。”姜枕环顾四周,若说城南是南安历来权贵扎堆的地方,那城北历来就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之地。姜枕年少虽贪玩,却也不曾到这儿。
“你怎么想到把宅子置在这儿?这儿离春衫居和季园都有好一段距离。”
“好久之前的事了,这儿的宅子便宜,我一个人住也不拘什么,这就很好了。”门房小厮早已将大门打开,二人迈步向内走去。
“喵~”
有猫叫?姜枕余光瞥向四周。
“喵~”又是一声。
停步,左右看去。在哪呢?
“噗。”
身旁池欢眠笑出声。
姜枕摸不着头脑的看向她。
“惹人怜。”池欢眠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枕枕刚才的表情跟小七一模一样。”
“小七?”
“顽皮的很,你等等我把它叫出来。”池欢眠欢快地拍了拍手,向前走了几步,“小七!过来了快出来,咪咪咪。”
姜枕在后边顺着她的方向看去。
“喵~喵~~~”由远及近,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蹦跳着向池欢眠跑来,高竖的尾巴随身体摆动,雪白的长毛轻颤,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池欢眠一把将它抱了起来。
“这就是小七。整天乱跑,最费心的就是你啊知不知道,你个小臭猫。”
“喵~”
这声叫的抑扬顿挫。
好几个瞬间,姜枕看到池欢眠周身散发着慈爱的光辉。
“养的真好,”抬手摸了摸它的头,“为什么叫小七?”
“排行第七,”池欢眠笑了声,“其实主要是好数。”
园子不大,布置的也简单。穿过两三拱门,就到了主院。
推开院门,姜枕傻眼了。
阿笙也是。二人在门口蓦地怔住。
满院的猫。
姜枕可算明白池欢眠适才说的“好数”是何意思,就这一眼看到的猫,少说也有十数只。
“它们性格都很好,不抓人的,放心。”将怀中的小七放到地上,“进来吧。”
院墙边,翠竹长得茂盛。起风了,高空上,最后一片薄云被拂去,竹叶沙沙作响,在地上投下细碎的跳动的影子,逗得猫们左扑右捕。
姜枕坐在石凳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家里不来客人我也就没备什么好茶,平时喝的红枣水,尝尝,补气血。”池欢眠端着木盘从房内走出,放在石桌上,枣香随热气蒸腾,渐渐盈满姜枕的鼻腔。
“是不是有点吓到了。”
“是有点。”姜枕笑道。
“那块捕影子的,”池欢眠伸手指到,“那只玄猫是小一,旁边的玳瑁是小二,狸花是小三,短毛的金丝虎是小四,长毛的那只是小五……最后雪里拖枪的这只是小九。”
“那这些呢?”姜枕下巴轻台,看向剩下的,“我猜是小十小十一,小十二……”
“没有,”池欢眠失笑,“就起到小九,它们这几只是我先养的,剩下的嗯……喏,那四只是笔墨纸砚,那边是小桃小杏小梨,玉兰、芍药、杜鹃、菡萏。”
“你还挺会起名字的。”
“就当你是夸我了。”
“怎么想着养这么多?”
“其实开始没想养,”池欢眠顺手拔了几根狗尾巴草,给姜枕递了几根,一旁的几只猫看见了,扑着跳着来抓。
“我当时不是把城南两家铺子卖了,接手了春衫居嘛。季家把我接到季园住着,等春衫居赚钱了,我也就搬出去了,一开始是住在铺子里,后来买了这座宅子。”
“狗尾巴”被抓的毛毛乱飞,不知道是小四还是小六“湫湫”的打了两个喷嚏。
“宅子修葺完,搬进来是在冬天,”池欢眠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看它们在外边也活不成,想着收进来养两天,等过完冬了再放出去。谁知道都不愿意走,就赖到现在了。”似是无奈的笑了笑。
“那小梨小桃玉兰它们?”
池欢眠忽地绽开笑,像盎然的迎春,“枕枕,养猫养狗这种事,只有第一只和无数只。我家狗和猫太多了老是打架,狗在前面那个院子,性情也都好,你就当自己家随意逛随意看。”
日移渐西,带着竹影悄然移动。
“时间……怎么过的这么快呢。”姜枕双手向前撑着膝头,看着并不刺眼的天,脑里空荡荡的。
池欢眠的视线缓缓移向她,半晌道:“是啊,好快。”
姜枕转头看向她。
池欢眠眼底晕出些笑意,抬了抬下颌,说:“它们都长这么大了。”
“你这么爱它们,我要是它们我也不舍得离开。“姜枕笑道。
“是我离不开它们。”
风乍起,池欢眠的发丝飞扬。
“其实是我离不开它们。”
“我不需要它们有多爱我,我就是,想看它们过得好。”
发丝垂落,遮住了大半的脸。
姜枕约莫是卯时三刻出的门,池欢眠去灶间给猫狗们备饭,姜枕也就让她留步,和阿笙顺着原路向外去。
城北喧杂,大门缓缓关合,姜枕抬眼看了看那块刻着池府的牌匾,她想起池欢眠适才在院里的神色和言语,眉头微皱,她不是没见过爱猫爱狗的人,她就很喜欢,可是爱到这种程度,甚至甘愿一味付出的,她没见过。
但这世上没有纯粹的单向付出,它们也一定给了她想要的。
姜枕觉得池欢眠缺了一些东西。
回府路上,遇上了安府的下人,安老夫人上午去了西山灵泉寺,进香祈福,要住上些时日,特知会姑娘一声。
“外祖母这是叫我们随意,做什么也不必再知会她了。”姜枕唇角浅浅的弧度。“若是事情顺利,走时定要先拜别她老人家。”
车辘驶出闹市,不会儿拐进了安府。
天色渐晚,廊下檐下,花灯一盏盏亮起。
明日是二月二,模糊的记忆在盏盏灯火中逐渐清晰,南安这带的风俗,二月二前一晚家家便要点花灯,一直燃到清晨,这样天上的神明便能瞧见,再在二月二这晚于孔明灯上写下心愿,神明便能收到,于是这年定会风调雨顺,家和事兴,顺顺当当,神明庇佑。
姜枕还记得那年灯会上,艺人高举龙灯,龙身于众宾之上蜿蜒。灯影摇曳,若星河坠地,龙随乐舞,似祥云绕梁。
流光溢彩之后,众人欢呼雀跃,龙腾九天之下,人间喧嚣纷呈。
不知这么多年过去,灯会又是何样。
二月二日,南安灯会。
姜枕没跟安府的人一道,只携了阿笙穿梭在人群中。
人太多了,两人顺着人流走,没多久,姜枕忽的停住了。
顺福客栈……
街上熙熙攘攘,店里的宾客也比往常更多,热闹非常。
他估计早在灯会穿了好几个来回了吧。
“小姐可是要叫上太子殿下?”阿笙问到。
姜枕嗖的移开眼,面上有些不自然,“谁说要找他,就是刚走挺长,停下歇歇脚,走了阿笙。”快步离开。
阿笙:“走的很长吗?在北疆每日走的不比这多百倍?”疑惑间,姜枕已走出好远,她忙提起裙摆向前跑去,“小姐,等等我!”
两侧人头攒动,姜枕脚下生风,心中的燥意却不减反升,直烧两颊,额间浸出丝丝薄汗,前边是灯会西街口,游人渐渐少了。
城西出了城门便是西山,西山不是一座,而是片钟灵毓秀的连绵山群。
人越走越少,路也越走越暗。姜枕拐入小巷,确认四下无人,解了披风,一跃而上。
阿笙随她跃上房顶,看到姜枕手中的披风,面上焦急就要给她披上。
“不用,太热了我吹吹风。”顶上夜风阵阵,总算是清醒了不少。
“冬还未过完,会受凉的小姐。”阿笙着急了。
“行动不便……好了好了我披上。”姜枕叹了口气,抖开披风,裹回身上。阿笙的表情终于舒展开,赶忙给她系好绑带。
今夜无云,星子比往日多,月亮也似乎比往日更亮。站的高了,灯火阑珊的街道交错,像那会上蜿蜒浮潜的灯龙。
身后的西山隐在夜色里,仔细看才依稀能辨出个轮廓,姜枕眯起眼睛眺望,看不到光点。她记得从前二月二外祖母还亲自点过灯,还在灯上题过字。
站了会儿,觉得心胸开阔。
远处,一盏孔明灯自叠叠房舍上升起,摇曳又平缓地飞入夜空。
像南迁雁阵的领头,下方,一盏又一盏,接连升空。
默契的相视,踏跃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带着零碎的喧闹。
“小姐要不要也放一盏?”阿笙语气轻快。
“不了,你去玩吧。”
“那我还是陪着小姐吧。”
“去吧,我喜欢在旁边看。”姜枕温柔一笑。
空中的孔明灯越来越多,一不留神,心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个人居然又自顾自的冒了出来。
眼前忽然浮现出他拿着孔明灯侧头笑着的模样,暖光柔和了他的棱角,望着她的双眸那样深邃,深邃到让她再想不起任何事,他伸出一只手,蛊惑般的声音“枕枕……”
“啊!”心中止不住的狂跳,猛地停下。
姜枕彻底慌了神,她情愿此刻是在梦里。
“小姐怎么了?”阿笙扶住她。
“别想了!”
“枕枕?”
这是梦,她一定在梦里。
“枕枕?”这声音又清晰了些。
心咚咚的狂跳。
“啊,小姐你看……”阿笙惊呼一声,向她身后看去。
不是梦……
斜后方的屋顶上,祁鸣坐的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