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部景吾第一次见到那个卖花少女,是在四月初的浅草川公园。
晨雾像融化的玉髓流淌在樱花枝头,花瓣坠入人工湖时发出细碎的银响。
他习惯在每周三清晨七点十五分经过这里,冰帝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耳机里流淌着德彪西的《月光》,直到那个扎着藤编花篮的身影撞碎所有既定节奏。
竹栗果步的花车停驻在青铜鹤雕像的羽翼下,褪色的原木推车上缠绕着野葡萄藤,绿意沿着锈蚀的铁轮攀爬。
她穿米白色苎麻连衣裙,裙摆被晨雾浸成半透明,露出伶仃的踝骨。
当迹部走近到第七步时,看见她踮脚将白玫瑰插入鹤喙的动作——指尖掠过青铜冷光的瞬间,腕骨内侧的医用胶布在雾里泛出珍珠母贝的色泽。
三只蓝尾鸲掠过树冠,露水砸在铁皮铃铛上。竹栗转身时发梢扫过风信子花束,矢车菊蓝的花粉在空气里织就星图。
迹部不自觉摘下右耳耳机,德彪西的月光变奏曲与她的哼唱交叠成奇异的复调。
她正将薄荷叶衬进花束,手腕翻转的弧度像跳芭蕾的鹤,医用胶布边缘卷起细小褶皱,露出底下淡青的血管。
三个穿幼稚园制服的孩子围住花车,硬币在铁皮盒里叮当作响。
竹栗蹲下身时裙摆铺开涟漪,把剩下的风铃草扎成三束:“要帮妈妈挑最骄傲的花哦。”她将向日葵倾向羞怯的小女孩,花瓣上还凝着夜露,“向日葵会教你怎么把眼泪变成太阳。”
迹部隔着五米距离数清她睫毛颤动的频率。当第四个孩子掏出皱巴巴的千元钞时,她抽出丝带系在对方手腕:"这是风信子的魔法,可以保佑体育祭拿冠军。"雾突然浓了,他看见她冻红的鼻尖蹭到紫阳花瓣,水珠顺着下颌线滚进衣领。
花车铜铃第八次响起时,迹部发现自己站在银杏树影里已逾十分钟。
竹栗正在整理最后几支绿玫瑰,剪刀开合时寒光掠过锁骨,将雾霭剪成菱形光斑。
他看见她将某支花茎削出螺旋纹路,像在制作永生花的标本,而自己左侧口袋里的玫瑰金胸针正发烫——那是准备别在校庆典礼的饰物,此刻却随着心跳频率刺痛掌心。
晨跑的老夫妇买走风铃草,竹栗弯腰擦拭木台时露出后颈淡褐的小痣。
迹部突然想起冰帝生物室那架显微镜,十二倍镜片下的蝴蝶鳞翅大概就是这样,脆弱得经不起指尖触碰,却能在振翅时掀起季风。
当她的针织开衫第三次滑落肩头,他下意识迈出半步,又硬生生收回脚步,任那抹米白色被雾霭重新吞没。
七点四十分,清洁工摇着铜铃经过樱花大道。
竹栗将剩余的花枝插入鹤喙,绿玫瑰与青铜冷光碰撞出金属颤音。
迹部看着她在木台上排出七个玻璃瓶,每个瓶口都塞着不同干花制成的软木塞。她挑出薰衣草瓶倒转,紫色星粒落进掌心,又被吹向湖面惊起的白鹭。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迹部终于看清她耳后的秘密——那里别着朵褪色的绸缎樱花,花瓣边缘绣着冰帝旧校徽的暗纹。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两年前废止的设计,而那朵绸缎花正在晨光中燃烧,像团将熄未熄的雪色火焰。
竹栗突然转头看向他的方向。
迹部后退时撞落满树积雨,樱花雪扑簌簌淹没了两人之间的石板路。
再抬头时,花车已消失在雾霭尽头,唯有青铜鹤喙里那支螺旋纹绿玫瑰在风里摇晃,花茎上缠着褪色的冰帝领带碎片。
迹部在鹤翼下拾到半枚玻璃瓶塞,薰衣草香气渗入掌纹。
冰帝校服口袋里的玫瑰金胸针沾满晨露,他将它别在青铜鹤的眼眶旁,金属与金属碰撞出低哑的和弦。
生物课要用的显微镜载玻片突然浮现在脑海,如果此刻能封存这片雾气,大概会看见满视野的破碎珍珠,每颗珠光里都晃动着米白色裙摆的残影。
第二周周三的七点十五分,青铜鹤喙里换了支新鲜的蓝鸢尾。
迹部在花瓣背面发现铅笔写的乐谱,德彪西《亚麻色头发的少女》第三节,音符旁画着小小的熊猫笑脸。
冰帝论坛匿名区多出条悬赏帖,标题是《寻找会用法语唱童谣的卖花人》,点击量在午休时破万。
而浅草川公园的清洁工总在周五傍晚遇见奇怪现象:青铜鹤雕像脚下每周都会出现支枯萎的花,品种从风信子换到洋桔梗,每支花茎都刻着极小的英文花体字——「To K」。
混在残花里的玫瑰金胸针在月光下泛冷,像封永远寄不出的金属情书,等待某个雾气朦胧的清晨来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