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帝神宫中,锦歌忽然觉察到自己有劫数将至。
整个天界都陡然紧张起来,司命星君连连勘算数日,都不知是何劫,只道天命难窥。
除开觉察劫数将至时的意外,锦歌倒是颇为豁达,终究不过是一些未断的前尘因果罢了。
安排好天界诸事后,锦歌坦然来到不算陌生的碧落渡口,千万分的感怀与思绪还来不及升起分毫,便被碧落渡口的滚滚流云吞噬,只余下一道璀璨流光落入红尘试炼场。
而在神魔堑的另一端,某位以半魔半神之躯将整个魔族都收拾得妥帖有序的存在,在听闻神族传来的关于“天帝渡劫”的消息后,未有丝毫迟疑,亦化作一抹流光远去。
*
蔚阳镇上,常家员外并不是本地最富庶的乡绅,但他却是声名最好的一位,盖因他乐善好施,在这十里八乡颇有善名。
所以当听闻常员外收留了一个半大的小乞丐,大家也都见怪不怪,除了引起一些同样是乞丐出身之人的羡慕嫉妒外,并不值得絮叨多久,而且很快那些羡慕嫉妒的乞丐们也都歇了这些情绪。
乞丐窝里的消息总是很灵通:那个叫陆和的小乞丐才不是无缘无故被常员外收留的,而是因为他舍命救了常员外家的儿子。
据说被抬进常家的时候已经半死不活只剩下一口气了!
哎呦,这……这……这倒是也不值得多羡慕,福气虽好,也得看有没有命享才是。
……
雪花打着旋儿飘进了常家的二进小院,廊门外甚是清冷,常家主子不多,下人仆役也不多,这般冷的天,外间没有什么要紧事,大家也几乎都在屋子里窝着。
面容略显青涩但依稀有凌厉之姿的少年裹着一身风雪穿过回廊,进了角院的一间屋子,屋里的中年汉子随意瞥了一眼过来。
“怎的这般久,这大冷的天里,总不至于人多到要排队吧!”汉子面色不耐,但手上动作不慢地收拾好了桌子。
少年人抖落身上的碎雪,并没有被这人的态度唬住:“如今外头愈发不好了,禁酒令下来后,镇上酒庐大都闭门歇业,这一斛酒还是找了老李头悄摸着打回来的,师父您可悠着点喝。”
“晓得了,晓得了!我不就好这一口嘛!”中年汉子脸色颇有些不自在,但依然底气十足:“你小子如今也大了,都管教到师父头上来了!”
少年并不理会这话,自顾将拎回来的一壶酒放在桌上,随即麻利地布置好了几道简单的下酒菜。
中年汉子名为于山,是常家的护院,与常员外虽是主雇关系,但实际上也是相熟经年的至交,不然以陆和这些年在常家的体会来说,常老爷未必会雇佣这样一位嗜酒如命的护院养着。
陆和便是当年那位被常家收留的小乞丐,本来是要安排给常家的少爷常毓当书童,但这孩子古怪,放着安稳闲逸的日子不过,特别热衷于打磨自己,经常趁着闲暇时偷偷去观摩于山练武。
常家在蔚阳镇上虽然称得上富庶,但到底也只是一个小小乡镇上的小小员外,家中的仆役护院加起来也不过寥寥数人,收留陆和是因为他救了常家少爷一命,本也不指望他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能干多少事,见他这般执着于武道,索性就丢给于山当徒弟养着。
这一晃便是六年多,当初的小小少年如今愈发挺拔锋锐,常家人口不多,常员外看见家中的孩子长得愈发好,心中也甚是欣慰欢喜。
于陆和而言,这样平和简单的日子,是他需要万分小心珍视着的!
他当年在从叔伯的迫害下侥幸逃生后,一路流浪至这个陌生的小镇,疲累孤弱,身无分文,只能于破败的残屋中与乞丐为伍,然而身为外来者,就算在乞丐堆里他也不会有多少安虞。
每每只能裹挟着心中残留的念与恨蜷缩在断垣残瓦的一隅,在饥寒交织中残延苟活。
能被常家收留,是他赌着一条命和一口不甘苟且的心气换来的,好在历经苦难后他再度受到了命运的眷顾!
漂泊两年后,陆和终于再次有了可以安身之处。
只是,如今朝廷征伐不断,禁令一日严苛过一日,陆和心中隐有不安,他有心想要提醒,却又无从说起。
师父性情旷达,从不理会未至眼前的麻烦事,在常家,老爷夫人他并不怎么接触到,倒是与常家的两个孩子相处得颇为融洽,但少爷常毓一心扑在念书上,说起时事之时也总爱在书中寻典故来解读
至于小姐常锦,确实有些深谋远虑的性子,但随着两人年岁渐大,他们之间因着避嫌也愈发生疏起来。
想到那抹明明比自己年幼却总是一副大人口吻说教自己的沉静身影,陆和便觉得自己也像跟着师父喝了两盅酒似的,心口鼓动了起来,还不待细究缘由,灯花冷不丁爆跳一下,将他的这点子烦乱心绪也燃了个干净。
时态的变化远比陆和感受到的还要糟糕,他还来不及向常家众人说起自己的担忧,县衙的征兵令便先一步到来了。
蔚阳镇上仿佛一夜之间天塌了下来,家家户户都有哀恸之声传出,却无人敢咒骂,毕竟这是朝廷下的令。
随着征兵令一道来的,还有一队军容萧肃的兵马,可见这次征兵之急切,根本容不得拖延,征好的兵马将直接疾行奔赴战场。
常家的气氛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次常家摊到了两个名额,常家的少爷常毓之名赫然在册。
常毓是个实打实的文弱书生,莫说打仗,便是一路疾行能否活着走到战场上都是个问题,常员外和夫人面上愁容惨淡,家中稀疏的仆从皆是跟着一同发愁。
常员外乐善好施之名在外,但在家中却是简朴非常,家里的仆役下人除了于山这个护院力壮身强,余下几乎都是老弱妇孺。
常家当初能看上陆和给常毓当书童,也是因为除了他之外没有适龄的小厮之流,如若不然,这次的征兵名册之上常家不会只有两人。
于山的名字在册并不意外,但常毓的名字出现在征兵册上确实让人不安,常员外是小有家业的人,寻常在外奔波打点得并不少,这次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可见转圜的余地之小。
陆和之名并不在册,因为他是被常家收留,并非卖身常家,况且还有着当年的一份救命之恩在,眼下这种情况,常家也不会强迫他留下,他随时可以带着当年常家给的谢酬离开。
只是事情不能这么算,恩情与人情纠缠数年,陆和早已不是说能抽身就抽身的人了。
在陆和心中,常家亦是他的眷属之地。
最终陆和还是离开了常家,只不过是顶替常毓离开的常家,这似乎是最好的安排,也是最终会走到的局面,一是源于陆和本人的意愿,二是陆和确实比常毓更适合从军,三是陆和心中始终藏着不足为外人道的不甘和波澜。
这些年来,他生活虽然好了起来,但心中的创伤却并没有被时间磨平,他始终不甘,始终掩藏着复仇的种子,这是曾经支撑着他一路颠沛流离从迷茫中活下来的微光。
只是后来常家的光更明亮,更温暖!
在常家,陆和心中的那点微光可以被掩盖被隐藏,但离开了常家,他又要靠着这点微光前行了。
于山和陆和离开那日,常家举家相送,两人带着常家女眷们连夜赶制的厚重寒衣和包裹,于山还额外得到了一壶灌得满满的酒,这让他喜笑颜开,连连道好,丝毫没有离别的愁绪。
在陆和提出要顶替常毓之后,常员外连日奔波打点,唯一能为陆和做的事情就是将他的身份改为他自己,这让他可以光明正大,不必顶替他人而活,日后他若能建功立业也不必受到身份钳制。
陆和心中的感动不言而喻,似乎所有人都觉得他能为自己搏杀出一个锦绣前程。
*
春闱刚过,整个京师都笼罩在喜气欢乐的氛围中,在这样的欢腾与热闹中根本无人在意那些失意与愁苦,旁观着几家欢喜几家愁的事外人们更愿意参与到那些喜气的热闹中去。
一队报禄人欢欢喜喜敲敲打打地来到京郊外的常家庄子上,在他们到达之前,常毓派回来报信的小厮已经先一步赶回了庄子上,此时报过了喜讯领完了赏钱的小厮正咧着嘴乐呵。
外间的喧闹由远及近,整个常家上上下下都沉浸在常毓春闱登榜的喜悦中。
只是常毓如今并不在庄子上,他还留在京城,眼下已是贡士的他需要等待殿试安排。
五年来,常家人随着常毓的求学之路,从蔚阳镇搬到了县城,而后是府城,如今又迁居京郊,一路颠簸无定,好在常家人口不多,加上常员外颇善经营,这几年来走过多少路,便也积累了多少家资。
但京师重地到底不同,安居不易,以常家的能力目前也只能在距离京师不远的京郊安置落户。
不过等到常毓在殿试中确定了进士的出身和名次后,常家也考虑着去京城同他一道庆贺一番。
这一日并未让常家人久等,常毓不负众望在殿试中获得了不错的名次,有了二甲进士的出身。
常员外喜笑颜开,欢欢喜喜携妻女一同赴京。
在常毓租住的小院中,常员外看着眼前清隽挺拔的儿子越看越满意,越看越感怀不已,直至老妻提醒,方才从自己的万千感慨中抽离出来。
常家有喜,喜不止一桩。
常毓金榜题名之后也并未忘记因迁就自己,而一路蹉跎至今的妹妹常锦。
尽管常锦并不在意,且有安于如今现状的意思,但常家夫妇确实有些着急,年方十八还未出嫁的姑娘要是在蔚阳镇上,早被戳着脊梁骨议论了,也就是如今在这上京城繁华之地,对女子婚配之事没有那般苛刻,常家才能稍稍松口气。
常家夫妇虽然舍不得女儿早早出嫁,但为人父母还是不能不为她着急盘算,既然常毓主动提起,自然免不了要细细打探一番。
常毓提起之人是他在国子监进学时的同窗,为人敦厚温雅,很是值得托付,最最重要的是,此人也在今年的同场殿试中进士上榜,只是名次稍后,目前家住临都府,距离京郊也不算太远。
常家夫妇越听越满意,常员外更是恨不得当场拍板同意,好在常夫人尚有些理智,细细问了一些此人寻常与人相处时的诸多事宜,最后才想起问常毓,这事是他一人起意,还是对方有意相托?
常毓事无巨细一一回答,只在最后的问题上有些窘然,常夫人见他如此,心中便有了几分计较,细细盘问后方知果然。
原是常毓与那同窗甚是相熟,对他家中之事也颇知晓一二,今次春闱共同上榜后,听那位同窗无意提起家中似是有意为他觅亲,常毓陡然便想起了自家妹妹。
在常毓心中,以妹妹常锦的资质,若是有意,自是能配得这世间数一数二的男儿,只是家中门楣不高拖累于她,但以常毓观察,那位同窗无论家世还是人品都很是相宜,再以两人的交情论起,若是常毓提及,对方必不会相拒。
常夫人听后哭笑不得,恨不得戳着常毓的脑门骂他荒唐,常员外听完后也从自己一厢情愿的热血中清醒过来,连闷两海碗茶水!
不过夫妻二人也并未完全否定常毓的提议,想等着此番闻喜宴后再相邀对方一观,细细探一番对方的口风,若是相宜再请托媒人说亲不迟。
毕竟是女儿的终身大事,总要有个妥帖的章程才行,总之不该是常毓如今这般莽撞冲动,没得败坏了常锦的名声。
常锦全程细细听着父母兄长为着她的终身大事操心,并未置喙一言。
她知晓,若是她无意,父母兄长也不会强迫于她,但若真是相宜之良配,她又有何可拒之由?
纵使她心中万分抵触与陌生不相熟之人还未了解便相互交付一生,但她其实并没有可以任性到枉顾世俗与父母希冀的地步。
心中喟息半声,因着对未来的几分迷茫,常锦对兄长今科登榜的喜悦都减弱了些许。
虽说心中有了个不错的人选,但常家父母还是想要替常锦多相看几户合适的人家,届时也能有个选择的余地。
而常毓却是个急性子,闻喜宴还未开,就已经迫不及待邀约了他那位同窗来府上做客,常母虽眼神埋怨常毓,但到底还是与常父一同热情地招待了对方,一番含蓄周到的寒暄后对方的情况和想法也都摸了个七七八八。
常家父母很是满意,常毓也是得意非常,自认眼光并不比常年与人周旋做生意的父亲差,全家只有常锦于此事上意兴阑珊,常家夫妇也只当她是女儿家的羞怯。
对于这位让常家上下都一致满意之人,常锦虽未见过,但在兄长的描述中听闻过他的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