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一时鸦雀无声，连祭台之上的蕾切尔也呆呆地愣在了原地，直到距离尸体最近的信徒鼓起勇气探上前。
“王......上？”
方才棺材内传出的声响令人相信，他们的王也许真的已经复生，于是那人缓缓将地上的尸体翻过来。
那是一张挂满腐肉的脸，森森白骨裹在破烂的灰布里，毫无王族尊严。
从第一声尖叫响起，到蕾切尔赶到人群中心时，骚动已经如水波般蔓延开来。
“圣女大人！我们再一次失败了吗？”
“可我们明明都看到了，这次和以往是不一样的！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这个人好眼熟，为什么穿着和我们一样的衣物？”
周遭无数的手伸过来，攀扯上蕾切尔的衣摆，各式各样的声音搅得她心烦意乱。
“肃静！”她大喝，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尸体。
这不对，这不对。
她明明亲眼见过那具灿烂的骸骨，并仔细将棺木捆绑锁紧，从它摆进圣殿的那一天起，每天都在自己的视线之下。
黄金骨呢？她历尽千辛找到的黄金骨在哪里！？
信徒们怀疑和失望的眼神更是令她怒火中烧，明明一切都那么顺利了，却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她怎么甘心！
“所有人，从现在开始，不得擅自行动。”
蕾切尔抬起手，向圣殿上方送出一道灵力，原本笼罩在沙海边缘的灵帐像一道无形的墙，缓缓向万骨门圣殿的方向缩小范围，将方圆十里的生灵全部逼进了中心地带。
“我要搜捕偷盗黄金圣骨的犯人！”
在蕾切尔的强势命令下，所有信徒甚至周边近处的帮工都被召集起来，按照等级高低依次由圣女亲自问话。
问话的方式却不太寻常。
真言匕首，那是万古门中早年供奉的圣物，蕾切尔为它输入灵力，悬在被问话者的头顶，一旦听到谎言便会第一时间坠下，刺穿说谎者的头颅。
在这种威慑下，寻常的信徒无人敢有欺瞒，甚至有人连自己昨夜为了庆祝仪式即将举行而破例饮酒作乐的事情都交代得仔仔细细，但依然没有人肯承认自己碰过黄金骨，但有人声称认得那具腐尸，正是曾经犯下大错被莉娅尼娅下令处以绞刑的那个信徒阿丰，他脖颈处的痕迹也能证明这一点。
但即便如此，也无法解释这具尸体是如何钻进棺木里替换掉黄金骸骨的，反而让整件事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眼看着圣殿外的队伍越来越短，江梦归目送着上一个信徒踉踉跄跄地跑出去，直言道：“如果将所有人全部审问完都没有找到犯人，你准备怎么办呢？”
“很简单，如果那些人都是清白的，整个万骨门上下就只有两个嫌疑人了。”
排除蕾切尔本人和所有信徒，剩下的只有一直被锁在圣殿内的前圣女莉娅尼娅，以及江梦归这位凭空出现的“神使”。
“很荣幸被你排在最后，但那具骸骨于我而言毫无意义，并且，很遗憾，那个玩具拦不住我。”
江梦归轻蔑地看了一眼半空中的匕首，灵龟之躯有天然的加护之力，蕾切尔的力量仅仅等同于练气初阶的小修，只能震慑那些没有灵根的凡人罢了。
交谈间，下一个受审者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正是消失了一天一夜的秋妮。
少女小心地看了眼垂在头顶的真言匕首，她在殿外等待时，就已经听接连出来的人将里面的情况说了个七七八八，所以心中有了预计，深呼一口气后，俯身行礼。
“秋妮敬拜圣女、神使大人。”
“倒是个机灵的，不用等我问，那你自己先说说吧。”
“秋妮有罪，请圣女大人饶恕！奉骨仪式在即，秋妮没有参加的资格，才在昨晚偷偷潜入了圣殿......只想，只想瞻仰圣骨，希望自己的诚信能得到王的怜悯。”
“你碰了棺木？”
“我没有打开棺木！”秋妮肯定道，悬在头顶的真言匕首也没有丝毫动静，她说的一切皆为事实。
“你还做了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圣女大人！秋妮听见了侧室的呻吟声，听到了莉娅尼娅大人的呼唤，她很痛苦，祈求有人来放她出去。”
“善良的孩子，莉娅尼娅正在接受考验，她有些软弱，试图逃避痛苦。”
蕾切尔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侧室的门，那把锁还在，透过上方的小窗，能看见莉娅尼娅躺在床上的背影，她放下心，接着问：“所以你没有理会她吧？”
台阶下的少女抿紧了嘴唇，不敢开口。
“秋妮，回答我。”蕾切尔冷冷命令，脚下的人却依然沉默，将身体俯得更低。
半晌，蕾切尔快要失去耐心之际，秋妮才发出细小的声音：
“莉娅尼娅大人，亲手打开了棺木。”
听到这句话，蕾切尔只觉得头晕目眩，险些无法站立。
“那个蠢女人......她把黄金的遗骨藏到哪了？！”
面对圣女的咆哮，秋妮又小心翼翼地接着上一句：“莉娅尼娅大人抚摸了圣骨，然后，她晕倒了。”
“晕倒？”蕾切尔眉头锁得更紧。
“我把莉娅尼娅大人送回了侧室，重新锁好门后，就离开了。”
“莉娅尼娅中途晕倒，是你将棺木归位的？”
少女愣住了，随即面色惨白，好像回忆起了可怕的一幕。
“秋妮不知道......对不起圣女大人，秋妮有罪，秋妮没有重新盖好棺木！！”
“够了！”蕾切尔觉得头愈发痛了，“你先下去，仔细回忆昨晚的所有细节，再来和我重新说清楚。”
秋妮起身正要退下，蕾切尔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那个今早从棺木里掉出来的尸体，据人辨认是个叫阿丰的信徒，你知道他的事吗？”
“我不清楚。”秋妮摇摇头，而后退出了圣堂，从始至终，真言匕首都悬在她的头顶，没有丝毫颤动。
也就是说，昨夜莉娅尼娅哄骗秋妮将她放了出来，而后打开棺木抚摸了黄金的遗骨，接着便晕了过去，秋妮将晕倒的莉娅尼娅送回侧室后重新锁好了房门，然后没敢过多停留，连敞开的棺木都忘记归位就匆匆离去。
接下来接受问询的诸人也都是和秋妮差不多的年纪，他们都没有接近过圣殿，也没有参加今天的奉骨仪式，在一问三不知的情况下统统被蕾切尔打发回去了。
“看来现在的结果很明确了，要找到那个在莉娅尼娅昏迷，秋妮离开后第二个潜入圣殿的人。”蕾切尔得出结论，毫不避讳地转向江梦归。
截止到现在，除了蕾切尔，莉娅尼娅以及江梦归三人，万骨门势力范围内的所有人都接受了真言匕首的检验，并如实叙述了自己的行动。
除了秋妮，无人承认自己昨夜进入过圣殿。
“神使小姐，请原谅我的失礼，我能请您走下台阶，站到我的面前，接受问讯吗？”
江梦归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站在原地玩弄着腰间的短剑，态度显而易见。
“我不是个喜欢把事情做绝的人，于姑母是这样，于您也是，所以我才会邀请您和我一起参与审讯。我不相信空洞的解释，任何没有真凭实据的辩白都是强词夺理，您是自由的，可以选择拒绝，甚至像到来时那样粗暴的突破‘帷幕’离去。但愿您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那枚龟甲，您想知道的一切现在只有我能给出解答。”
下一瞬，原本悬停在面前的匕首突然失去了控制，一股更加霸道的灵力将它夺走。
刀尖停在蕾切尔的眉心，方寸之间，江梦归不紧不慢地询问：
“可以麻烦你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吗？”
“......”
如果蕾切尔早就知道龟甲的来历，不会等到现在才将其当做拖住江梦归的借口，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有关这一切的记载只有圣女才有权利接触，趁着囚禁莉娅尼娅的机会，蕾切尔可以从她口中得到这些信息，再转达给江梦归。
“您想知道的一切现在只有我能给出解答。”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谎言，蕾切尔无法复述，即使身为圣女也会受到真言匕首的惩罚，她只能盯着刀尖留下冷汗，死死闭紧嘴唇。
现在江梦归可以用最简单的方式达成她的目的。
控制住蕾切尔，救出莉娅尼娅，而后堂而皇之地离开万骨门，没人拦得住。
“圣女小姐，我也不喜欢把事情做绝，我愿意给人选择的权利。”江梦归走上来，伸出手指，轻轻帮蕾切尔抹去脸颊上的汗水，“你可以选择主动把龟甲还给我，当然也可以拒绝。”
她的语气温和，笑容诚恳。
“我将这座圣殿整个掀起来找，也是一样的。”
“我知道了，我答应，”蕾切尔无奈同意，现在她终于打消了怀疑的念头，这位客人有碾压自己的实力，如果真的觊觎圣骨，大可像现在这般嚣张地夺走，而不是小心偷窃。
“但我并不知道龟甲被姑母放在了哪里，请允许我打开那扇门询问她。”
不知道现在的莉娅尼娅是否清醒，如果她的证词和秋妮对得上，那就说明昨晚在秋妮离开后，又有人潜入了圣殿偷盗了黄金骨。
那么被盗的遗骨藏在了哪里？又为何要将另一具尸体放进去？这些问题还没有答案。
打开那扇门锁，莉娅尼娅依旧笔直地躺着，对门口的声音没有反应，直到两人站在床前，蕾切尔拉过她的手，试图用灵力探知她的身体状况时，却愣在了原地。
莉娅尼娅的身体冰冷而僵硬。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