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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狐狸眼和偏执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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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俪眼皮上翻,坐着的姿势令她不得不仰视祝希。

昏暗的光线下,外孙女朝气蓬勃的面孔在暖黄的色调里是那样模糊。

方俪在记忆里不断搜寻着关于她小时候的记忆,却发现找不到一块符合当下的祝希的碎片。

童年时期的祝希,是不爱笑的。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死气沉沉,在一众儿孙里特殊到显眼。

无论是喜庆还是沉重的场合,她都是这个样子,躲在父母身后,一副不中用的样子。

方俪光是看她的精神面貌就觉得这孩子难成器,而祝希也果然在上了幼儿园以后,成为了全校最喜欢哭、最难哄也最棘手的小朋友。老师的投诉电话一个学期打了不下五次,不是说她不愿意配合大家做游戏,就是说她睡觉的时候总是睁着眼睛。

方俪私底下和倪霏提过好几次,让她把祝希放到自己身边来养。

那时候她还年轻,刚从教育局退休,身子骨硬朗。儿女们又都优秀,继承她的衣钵,光耀门楣。

方俪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会教养小孩了。

所以即便祝希的棱角锋利,她也坚信,凭借自己的手段,就算这孩子只是块石头,也能被她雕琢成玉。

一开始祝勐和倪霏都不舍得,但是随着祝希年纪越来越大,到了要上小学的年纪,成绩还一直平平。而这孩子一向又是个不机灵的,怕是拿到了私立学校入学面试的资格,也没有进入的机会。

年轻的父母觉得自己不得不为天资稍欠的女儿做长远打算,于是一咬牙,把祝希领到了方俪膝下,度过了一段漫长又粗粝的时光。

之所以用粗粝这个形容词,是因为方俪至今都还能感受到这粒沙子在自己手中的触感。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这个孩子是颗炸弹。

如果不及时矫正,将她教育得和家里其他人一样规矩、懂事,那么在未来的某一天,她绝对会将方俪苦心经营了那么多年的骄傲和幸福夷为平地。

方俪不允许自己有这样一个平庸迟钝的外孙女,更不允许自己引以为傲的倪霏有这样一个桀骜不驯的女儿。

于是她伟大地献出了自己的时间和耐心,意图将其矫正。

但是她忘了,拆弹的容错率很小。

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而气到发抖,继而狠狠地甩了祝希一个耳光,方俪已经记不清楚了。

她想那原因或许并不重要。

因为她对祝希的不满一直都在增长,从未消退。

小到吃饭的时候没有端碗,大到单元测试没能拿到满分,桩桩件件都是愤怒和焦躁的积累,直至溢出。

“外婆,我的右耳听不见了。”

原以为只是一次小惩,可第二天早晨祝希却捂着自己的耳朵,脸色苍白又平静地对她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医生判定是极大的外力刺激导致的耳膜穿孔,在迎上方俪沉重的表情时,对方还多心地问了一句:“真的是小孩子自己摔倒了吗?”

方俪没有回答。

从医院出来以后,看着检测报告上面的文字,她定睛读了三遍,将医生建议的进一步检查抛到脑后,开车将明天就要期末考的祝希送回学校。

她说服自己没事的,医生也说了大概三到八个月就可以自愈。

如果顺利的话只需要一个暑假的时间,她甚至不用告诉女儿孩子出事了,因为她一直都把祝希照顾得很好。

那天的晚餐上,方俪特地给祝希拿了勺子,而不是筷子。

祝希喜欢用勺子吃饭,尽管夹菜不那么方便,但是她喜欢。而方俪以“别人都是用筷子”为由,没收了她使用勺子的权利,强迫她从此以后只能用筷子吃饭。

小小的纵容,是她虚伪的歉意。

“不要告诉爸爸妈妈,免得他们担心。”

那时候的祝勐被外派,倪霏又忙着升职,得知母亲愿意在假期里继续照看祝希,他们还松了一口气。

于是小小的祝希每天只用一侧听力看双语动画片、听英语启蒙歌。

方俪每天睡前都会检查她的耳朵,问她右边能不能听见声音。

得到祝希摇头的答案后,却仍不带她去医院。

祝希仿佛洞悉了外婆的心虚和畏惧,渐渐地开始假装听不见起床闹钟、方俪的呼喊和各种需要她用耳朵去听的预习课程。

方俪一开始体谅她需要痊愈的时间,于是稍微松开了攥住她的绳子。

但是在某次撞见祝希没有在写作业,而是在看漫画书以后,方俪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小心翼翼都凝结成了愤怒与暴戾。

她又打了祝希一巴掌。

祝希和上次一样,没有哭,只用一双雾蒙蒙的狐狸眼静静地望着她。

那时候的方俪并不知道,这是那孩子求饶的方式。

她只知道,自己最讨厌的就是祝希的眼睛。

太不干净,不纯粹,不像个小孩。

更不像他们家的小孩。

他们家族的人都应该是睿智的、聪慧的、正直的,且在面对方俪时是恭敬且感恩的。

这些品质,尤其是对她的品质,方俪在祝希眼里从未见到过。

她气急了,面对祝希捂着被打的那边脸颊的动作,破口大骂:“你就装吧,我看你还能装多久。你的耳朵是不是早就好了?只是你不想学习、不想听我的话,所以才一直装聋?!”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祝希的右耳流出了血。

站在检查室门外,方俪的手心后知后觉地泛起灼热感和疼痛。

在怒火消散了些许以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

大到她的手指和手腕都在颤抖,抖到拿不住检验报告。

祝勐连夜赶了回来,倪霏正板着脸坐在祝希的病床前。

她的眼睑泛红,脸色苍白,很明显已经哭过。

而方俪坐在她一步之遥的沙发上,一言不发。

甚至在见到狼狈推开门的祝勐以后,依旧平静端庄到眼前的结果只是一场意外。

祝勐下意识想要冲上前质问,却被倪霏狠狠地攥住。

“你拦着我干什么?!你把女儿交给你妈带,结果她就带成这样?!”

女儿将急红了眼的女婿扯出门外,也将那些打击方俪自尊心和伤及颜面的话锁在门外。

方俪看着病房外的阳光,摊开手心,发呆似的观察起了自己的掌纹。

那个夏天的后半程,她一个人呆在偌大的家里,像往常一样读书、写字、出门打太极,空闲时还会请附近的有头有脸的邻居到家里观花听戏。

没有了祝希的地方,她觉得空气都清新多了。

等再见到这个外孙女,已经是两年后。

她长大了很多,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看起来已经初具淑女的雏形。

除了那双狐狸眼。

一双过于深邃且隐隐藏着忧郁的眼睛,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脸上,尤其是那个孩子还总喜欢注视着你。

方俪觉得很恶心,甚至到了生理性反胃的地步。

倪霏像以前一样带丈夫和祝希来看她,夫妻两人平静的反应,和祝希乖巧的一声“外婆”,让方俪明白,倪霏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得很好。

无论是女婿对她的怨恨,还是祝希对她的轻蔑,甚至乎是倪霏自己的挣扎,她都处理妥当了。

不仅将大家的生活都拉回正轨,还维持住了方俪作为长辈的地位。

这件事情甚至连倪雯和倪震都不知道。

她这个长女永远都是这样令人满意,挑不出错处。

可也是因为这样,方俪才更加不满意祝希的存在。

她说服自己,既然如此讨厌,就不需要再上心了。

而究竟是真的这样想,还是出于逃避,害怕自己再步步紧逼就会打破女儿好不容易挽救的局面,方俪没有为难自己去深究。

在外人眼里,这段过往简述起来就是,顽皮的外孙女伤害了外婆的淳淳教诲之心,让一向疼爱小辈、对他人寄予厚望的方俪心灰意冷,从此不再插手祝希的管教。

这样的版本虽然让别人认为从未失手的方俪有朝一日也会遇到无法驯服的孩子,但是不会泄露她对祝希所做的一切。

方俪默认了。

这么多年以来,她都始终沉浸在自己的剧本里,出演着问心无愧的人设。

而每一次见到祝希,她都控制不住地想看她眼睛,像明知道前方是断崖却忍不住狂奔一般,追求坠落。

却又在即将失足之际,将视线游戈至她的右耳。

倪霏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她,祝希的耳朵怎么样了。

方俪也从来不问。

她害怕自己握住的救命稻草其实是她的幻想。

“外婆。”

柔和的女声像一道指令落在她的手臂上,方俪感觉到自己的手腕突然卸了力气,那原本从祝希手中接过的勺子,就这样从手心掉落。

她听见祝希有些可惜的声音。

“只有两个勺子,你弄掉了两次,该怎么办呢?”

那双方俪一直厌恶的眼睛,正沉静地凝视着她。

可这次,里面盛着的不再是求饶了。

*

护工和祝希一起从楼上下来,见状,倪霏皱了皱眉。

“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万一外婆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护工一言不发地拿着勺子钻进厨房里,快速洗净了以后又从消毒柜里拿了一个新的,她路过餐桌的时候听见祝希在帮她说话:“只是下来拿个餐具而已,用不了多长时间。”

倪霏看着护工噔噔噔地跑上楼,这才松口,问:“餐具怎么了?”

“外婆弄掉了。”

“有人喂外婆吃饭,她怎么会弄掉?”

“因为她自己要拿勺子。”

祝希不甚在意地回答,餐桌上人都还没坐齐,她就拿起筷子来夹菜吃了。

“祝希!”祝勐对她摇摇头。

“我好饿啊,”她叫道,“什么时候才能吃饭?”

倪辛便说:“表妹饿了就先吃吧,我妈说她路上堵车,估计还要好一会儿。”

倪震瞥了儿子一眼,显然是不赞同。

长辈都还没到,小辈就已经吃上了,算怎么回事?

祝希却一点不懂客套,直接说好啊。当即就去厨房里面拿碗装饭,还舀了碗汤来喝。

倪雯和倪霏都说她一点规矩都没有,但是谁都没有阻止。

好笑的是祝希都吃完了,舅妈还没到。几个大人饿得前胸贴后背,由倪震开口,其他人附和,决定留点菜给舅妈算了,大家先吃吧。

饭厅变成了大人们的餐桌,祝希早早摸着吃饱的肚子窝进了沙发里。

不远处传来他们细密的交谈声,偶尔由一阵热闹推着涌起笑声,像撞在礁石上面的浪花,久久不能停歇。在姗姗来迟的舅妈的加入下,室内热闹得像涨潮。

用餐的过程中,他们还开了一瓶酒助兴。

舅舅叫祝希来喝,祝希翻了个身假装听不见,小姨和妈妈都阻止道:“她一个女孩子,你让她喝什么酒!”

好吵。

祝希的手摸进口袋里,才发现自己没戴耳机。

她便打开视频软件,把音量开到最大,去和大人们说话的声音对抗。

但很可惜,她的心思不在手机上,所以怎么都赢不了。

家人们只要聚在一起,就没办法不谈及自己的生活、儿女的情况,以及对长辈的担忧。

这次也不例外地谈到外婆的身体,重复她为了这个家操劳过度,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带着几个孩子洗衣做饭,给外公提供了一个安静悠闲的环境,让他免除后院之忧专心教书的历史。

然而谁都清楚,外公当年能够在没有任何背景的前提下进入京大任职,都是依靠外婆爸爸的关系。

太爷爷不喜欢女子抛头露面,所以尽管知道女儿精通诗文,还拿到了大学学历,也仍不愿意让她成为那个时代的异类。于是他便找了个会教书的男人,给她当丈夫。

然而,把一位拥有野、文化水平高于自己之上的女人藏在家里,不让她发挥自己的价值,无异于一场精神屠戮。

外婆憋屈于家庭之中,所有的梦想和温柔都抹杀殆尽,长久积弊下的委屈和郁气都埋在了孩子们成长的土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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