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昶把这个问题捏在手心里，像中学时代的少年将自己的感情写在小纸条上想要抛出去一样，将其揉成圆形。

他问祝希：“那你呢？”

祝希愣了一秒。她知道在这样的情景下被反问是很正常的事情，而贺昶知道祝希惊讶的是，反问的人是他。

但是他没有逃避，一双清亮的眼睛静默着，望着她。

祝希应该是不清楚他问的是哪个问题，所以坦率地都答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初中就开始早恋了。”

很让人意外。

“是吗？”

见贺昶果然意外，祝希脸上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但眼神却很坦荡，唇边陷下去的小小梨涡在迷离的灯光下像蕴含着风暴的台风眼，难以细究，因为无法靠近。

“嗯。”她往后仰，椅子顿时发出被拉伸的声音，像骨头被打折了，“初中谈两个，高中谈了三个，刚上大学的时候谈了一个。”

祝希报完数，看向他，似乎是在搜寻什么。

或许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找到，所以她很明显放松下来。

她问：“是不是很多？有没有很意外？”

贺昶摇了摇头。

她娓娓道来：“我们家是教师家庭，上至我外公外婆，下至我爸妈叔姨，全都是在教务系统工作。所以从小我们家就在孩子读书这块就管得特别严。以前学校里的同学看到我都有些嫉恶如仇，但是老师们却恰好相反，这差异让我变得叛逆，于是我开始试图用‘早恋’来反抗他人对我乖乖女的刻板印象，想用这样的方式向同龄人证明，其实教师子女并没有那么高贵，我们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心疼比理智更快，比起得知祝希并没有喜欢过很多人，只是利用他们这件事，贺昶更为她的目的而感到辛酸。

他知道青春期总是伴随疼痛，而后在一个人的身上镌刻下裂痕，祝希近似无暇，却也难逃这样的规律。

“那他们有改变对你的印象吗？”

“没有。”祝希摇头，“家里人甚至还觉得我疯了，好好的突然着了魔。”

她好像已经不在意这些过往般，把它当作一个笑话讲给一位还并不是很熟悉的异性朋友听。

“说出来不怕你笑，我家里人甚至还找了大师来家里看风水，烧香拜佛找偏方。符水的味道我到现在还记得，呕。”

她做了一个很夸张的表情，一颦一笑都极近扭曲。

贺昶看着她，突然很想摸摸她的头发。

“很辛苦吧？”

“还好。”

她歪头，思考了一会儿，道：“其实那时我只是开始有情感需求了而已。”

需要被朋友温暖，需要被家人理解。

如果这些需求都无法被满足，那就只能够向爱情发起号角，去征战从未探索过的土地。

贺昶很想说点什么，但是祝希已经中止了这个话题。

她抬手把他的酒杯灌得很满。

贺昶只能端起来喝一口。

过往太遥远了，贺昶问：“那大学谈的是谁？”

祝希大二的时候才和他们认识，那未曾被贺昶参与的时间总是让他格外在意。

成年前的祝希在成年后的祝希口中是个十足的叛逆少女，可步入大学这个新世界以后的她，势必不会再延续从前的需求。

明知道如果没有那么多机缘巧合，或许直到毕业他们也未必能够相遇。学校里的人太多，缘分也太多。但是有的故事一旦知道了是发生在自己身边，就没办法不去深究。

他难得表现出迫切，只因想弄清楚，她现在所需要的情感究竟是怎样的。

祝希意外他的“八卦”。

但他聆听的态度很礼貌，所以她乐意跟他说。

贺昶从来都没有那么感谢过自己的人设，在过去，他甚至会因为从未被人看破这层伪装而感到自嘲。

“一个学长而已，体育课上认识的，排球打得特别好。谈恋爱的时候每晚他训练我都去看，看久了就腻了。”

寥寥几句就将一段让他好奇得发狂的感情陈述完毕，相遇、过程和分手原因都那么清晰，贺昶却觉得远远不够。

可他很清楚，这已经是祝希难得的亲近了。

至少在认识这么久的这群人里，他尚未从谁的口中听到过任何关于她私生活的信息。

贺昶垂着眼，摆出一副只是顺势而谈、陪她解闷的模样，状似不经意般问：“你是……比较喜欢年纪大一点的男生吗？”

打排球的男生和冯轲，在身份上都是她的学长。

这个认知形成的瞬间，贺昶的心跳猛地加快，脉搏也随之快速鼓动，浑身血液都像被加了沸腾片的气泡水，马上就要从低悬的杯口决堤。

在祝希答道：“算是吧。”后，他清楚地感觉到大脑皮层传来一阵灭顶的酥意——光是得知自己有一项符合她的男友标准，就已经让贺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兴奋和颤/栗。

“你们在聊什么？”

朋友从吧台游荡到卡座里来，远远就看见这两个人在说悄悄话，不禁端着杯子好奇地插话。

祝希说：“没什么，随便聊聊。”

“真的假的？我刚才在那边看了你们好几次，你和贺昶一直在窃窃私语。是不是背着我聊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朋友狐疑的眼神扫过眼前的两个人。

祝希的表情挑不出一点错处，仿佛真的是随口闲谈。

真正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贺昶。

虽然他的神色一如既往，可那素来平抿着的唇瓣却有些诡异。

光线太暗了，她努力想要看清楚。

在头顶光球不断滚过、霓虹光线降落至这一隅时，她凝神去辨认贺昶是否真的在笑，却发现他的面孔空白一片，那愉悦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朋友揉了揉眼睛，祝希问她：“是不是困了？要不我们先回去。”

她摇摇头，“没有。是你急着走吧？冯轲今天没来，你是不是很失望？”

这话有些暧昧，祝希却没反驳，提着包站起来。

“怎么会？这不是有贺昶陪我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有的人浑然不觉，有的人故意拿他做掩护，趁着混乱递给他一个“别在意”的眼神。

他无法拒绝这样的安抚，弯下唇当作自己并没有计较的回应。

祝希前脚刚走，贺昶的手机下一秒就收到了她的消息。

“今晚和你聊天很开心。”

如果没有她喜欢的人是自己的朋友的这个前提在，贺昶会因为这句话激动到失眠。

但即便没有这个前提，他今晚也会失眠。

他猜测，祝希开心的点在于，从他口中得到了关于冯轲的信息。

而比起这件事，更让他夜不能寐的是祝希的裂痕。

他为窥见了她的瑕疵而心疼难忍的同时，又兴奋不己。

这让他太想钻进去了，想到浑身的骨头都在发痒。

他真想变成一条狗，去舔一舔她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