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丝韶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装潢,脑内还残留着疼痛,她抬手想捂住跳动的额头,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牵住了。
顺着视线看过去,是尤柏奚牵住了她的手。
不知道奚姐守了多久,眼下一圈青黑,就连现在坐在床边睡着了也是一副浅梦中的样子,似乎随时会醒来。
奚姐的手干燥,温暖,紧紧包裹着她的手,很好地抚平了她躁动不安的情绪。
符丝韶看向天花板微微出神。
她其实并不在意之前作为“公主”时所遭受的遭遇,但是现在意外恢复了所有记忆,想起了现实里的事情,她迫切地想要见到姐姐问个清楚。
她明明应该是因为跳楼死亡了才对。
可为什么她醒来是在梦境间隙里?
姐姐为什么又在梦境里?她之前看见姐姐所说的“我愿意”到底指的是什么事情?还有夏书哥哥……他是真人还是只是一个梦境的映射?
这是嫉妒梦境,就算姐姐入梦,可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梦境?姐姐在嫉妒什么?
“公主”早逝的双亲,荒唐颠倒的世俗纲常,混乱的世道,还有内忧外患……
这些是不是跟姐姐有关系?她的精神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跟自己有关系吗?是不是被她跳楼刺激到了?
符丝韶脑子如一团乱麻,虽然她当时跳楼有受精神病的影响,但是那些也确实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如果死了就好了,不会再拖累姐姐。
她没有考虑到姐姐的感受。
是她的疏忽,姐姐这么爱她,亲眼看见唯一的亲人跳了楼,那人还是她最疼爱的妹妹,她又怎么会好受呢?
符丝韶有些自责,她应该找其他温和一点的方式的,就算是躲起来偷偷自杀也比当面离开要好些。
至少躲起来找不到还能有个念想。
有念想吊着,就不会放弃希望。
好想回到姐姐身边去啊。
之前记忆一直没恢复,她黏在尤柏奚身边不愿意离开也难说没有潜意识里把她当做符华年的代替的意思。
符丝韶觉得自己可能又开始犯病了。
她钻进了牛角尖,觉得自己这样做不仅对不起符华年也对不起尤柏奚。
明明她们都是很好很好,很杰出的女性,却都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她拖累。
如果姐姐没有她,姐姐会有更璀璨更精彩的人生。
如果奚姐不带着她,奚姐会少很多麻烦,就算带着甘米,她也能一路潇洒地走到最后,而不是现在要带着两个还没成熟的拖油瓶,每次进入新的梦境都小心翼翼举步维艰,生怕出了什么事不能对她们负责。
奚姐一直都替她们承担着这份重量,她知道的。
当时姐姐躺在床上,死死抓着奚姐的手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她是不是觉得自己不要她了,找了别人当姐姐,所以她用托孤一样的语气逼奚姐说出承诺?
果然,她这样的人就不配活着。
为什么她没有死在跳楼的时候?
她活着只会给别人添麻烦,父母不喜欢她是不是也是因为早早看穿了这一点,所以为了避免麻烦从一开始就不与她建立亲密的关系,以免以后出事了会伤心难过?
符丝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胡思乱想着,甚至把父母的错也归咎于自己身上。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
她转头,尤柏奚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她的眼神很温柔,动作轻缓地抚摸着她的额头,像是对待瓷娃娃一样,生怕弄碎了她。
“还好吗?饿不饿?我去给你拿粥来,一直热着的,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
符丝韶发誓,她原本真的没想哭的。
但是尤柏奚一开口,她突然就觉得委屈极了。
为了自己糟糕的十九年的人生委屈。
为了自己拖累他人委屈。
为了这段时间的风餐露宿担惊受怕委屈。
她坐起身来扑进尤柏奚的怀里哭,是那种很压抑的,强忍着不发出声的哭泣。
哭得人心都碎了。
尤柏奚把下巴放在小孩的头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们丝丝受委屈了是不是?奚姐给你报仇好不好?我们把这些坏人全都杀光光给我们丝丝报仇,等我们找到米米我们一起把这个破梦境给掀了出气怎么样?”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符丝韶的头,一边说些话来哄她。
符丝韶哭出来情绪宣泄出来就好多了,她不好意思地退出尤柏奚的怀抱,一双通红水润的眼睛就这么瞅着她不说话。
尤柏奚轻笑,也没提之前在破庙发生的事情,小心维护符丝韶的情绪:“还不满意啊?那怎么办呢?等我们出去了奚姐让系统给丝丝变一大箱棒棒糖好不好?就要丝丝最喜欢的青柠味的,谁也不给,丝丝留着慢慢吃。”
符丝韶失笑,埋在她胸口一边哭一边伸手拍了一下尤柏奚的胸口:“你好坏,把我当小孩敷衍呢。”
尤柏奚故作为难:“被发现了啊?那怎么办,给丝丝再加一箱棒棒糖好不好?”
符丝韶这下是真的笑出来了。
笑过之后没人再说话,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符丝韶没说话,尤柏奚也没想着让孩子开口,只是一直轻拍她的背无声安抚。
直到符丝韶突然哭出声,小孩儿委委屈屈地向她求助似的喃喃出声:“怎么办啊奚姐,我好像做错事了,很过分很过分的那种,我怎么办啊?”
尤柏奚动作没停,说:“没事啊,你还是小孩,做错了事情有姐姐给你撑腰啊。”
她摸摸符丝韶的头:“不管是我,还是你华年姐姐,我们都会一直一直站在你身后给你撑腰的,毕竟你叫我一声姐姐,总不好让你白叫的。”
符丝韶抬起头,有些诧异:“…你都知道了?”
尤柏奚摇摇头:“只是一些猜测而已,华年是你真正的姐姐吗?你们两个长得很像。”
符丝韶一五一十地跟尤柏奚讲了,然后一脸信赖又焦急地看着尤柏奚:“怎么办奚姐?我是不是错的很离谱?我现在好想回去守在姐姐身边保护她,我离开都城前她的处境就已经不好了,现在夏书哥哥也……姐姐身边没人保护,梦境又这么危险,怎么办啊?”
尤柏奚怕拍符丝韶的背:“别慌,我来想办法,我会尽快解决这里的事情然后带你回去。”
符丝韶仍是心焦,但她也知道她一个人回去无济于事,还会被抓起来当成人质。
所以就算再着急,她也还是点了点头,依赖道:“好,我听奚姐的。”
接下来的几天,尤柏奚忙着带领军队和叛军谈判打游击,符丝韶作为一个不学无术身娇体弱的公主自然是不能上战场的,于是符丝韶留在了禹都城内。
她没事可做,只好每天这里逛逛那里走走,但她毕竟还顶着“公主”这一身份,在将军府时还好,一旦上了街总是会遭受一些异样的眼光。
毕竟现在禹都之所以有这场劫难,跟皇室脱不了干系。
禹都人可以对尤将军夹道欢迎,但对于这位公主,不朝她扔鸡蛋都是好的了。
在遭受几次白眼之后,符丝韶索性就不再上街,安心窝在将军府等尤柏奚的消息。
这天,符丝韶按照生物钟早早起了床。
她打了个哈欠下床洗漱,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人群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和敲敲打打的摔砸声。
符丝韶皱起眉头,正要推开门出去看看情况,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
来的人是缇慎,他一脸焦急:“不好了公主,外面发生大事了!”
符丝韶目瞪口呆地看着缇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因无他,那个小麦皮肤,身形高大,容貌俊朗的缇慎竟然变成了肤白貌美腰细腿长的英气美人。
就连身上穿的盔甲也变成了女式的。
“你,你…你怎么变成了女人!?”符丝韶惊呼出口。
缇慎正经神色,抱拳道:“禀公主,下官所说正是此事!”
“禹都所有人在一夜之间转变了性别,男变成女女变成男,现在外面乱成了一锅粥!而尤将军此刻并不在城中,还请公主出面,先稳住局势!”
符丝韶迟疑地眨了眨眼睛:“可,可我还是女人的身体啊?为什么我没有变化?”
缇慎听她这么说才抬起头仔细看了她一眼。
他明显也吃了一惊,但眼下重点显然不是此事,于是他再次抱拳行礼:“恳请公主出面!”
符丝韶稳下心神思索片刻,而后强装淡定:“我记得先前奚姐说过城中曾有一群娘子在危难之时伸出援手救了难民和军队,现下她们所在何处?带她们来见我。”
“同时召集军队,我有话要说。”
缇慎很快就吩咐了下去。
练武台,符丝韶站在高台上看着下方排列整齐训练有素的军队,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英勇的儿郎们!我是公主符丝韶,目前禹都城中最高话事人,请诸位听我一言!”
“我知诸位一觉醒来性别逆转心中肯定充满了不安与急躁!可现在禹都城外有虎视眈眈的叛军,城内也因意外不甚安生!禹都的人们需要你们,我需要你们!”
“诸位日日夜夜勤耕不辍,奋力训练,诸位的一身本事并不会因为性别的转换就消失不见,也不会因为性别变了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你们仍然是我国骁勇的战士,出色的士兵!”
“我知道我并没有资格要求你们做什么事情,但现在正值内忧外患之际,我恳请诸位安抚城中居民的情绪,平复那些想要趁机行乱的贼人,为了百姓们,拜托了!”
说完,她深深地朝士兵们鞠了一躬。
说实话,士兵们其实对这位公主也是抱有轻视鄙夷的态度的,只是奈何尤柏奚走前下了死命令所以明面上都未曾表现出来。
但此刻看着真挚发言的符丝韶,士兵们收起了不满的情绪,一支小队率先行礼走出了将军府上了大街执行任务。
随后一支又一支的队伍离开。
缇慎站在一边看着符丝韶,心想,原来成长的并不只有他自己。
这位娇蛮任性的公主也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啊。
所有队伍离开符丝韶才直起了腰,缇慎带着那些娘子志愿者们迎了上来。
“公主,人都带到了。”
“好的,谢谢你。”
符丝韶看向领头的郭娘子,正是曾和尤柏奚接触过那个妇人,当然,现在她是一副瘦瘦高高的儒雅书生相,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她开口:“各位夫人早上好,情况紧急我就长话短说了,我知道各位夫人所在的家庭无一不是官员商贾,有几位的夫君甚至可以说是在禹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我希望夫人们能够回家稳定局势,收拢人心,不要给小人们可趁之机。”
郭娘子笑得清清柔柔的:“公主你也知道,我们正是因为和家里人理念不合才会从家中逃出,若真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轻松解决的事情,我们何苦于至今流落在外不敢回家?”
符丝韶神情诚恳,语气真挚:“当然,我知道大人们要改变长久以来的理念会很难,况且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之下,我会派人随夫人们回家,保证夫人们的安全。”
“说句不好听的,夫人们拥有过人的智慧与慈悲的心怀,唯一与家里的男人们的差异无非也就是世俗的眼光与男女之间天然的身体素质差别,但现在这些都可迎刃而解,夫人们不趁此刻发出自己的声音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我知道夫人们无意挑起争端,在这一点上我与夫人们的想法是一致的,我们需要对立的从来都是敌人,是企图侵占我们家园,伤害我们家人的敌人,在这种时刻我们更应该齐心协力,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诸位说是吗?”
郭娘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符丝韶一眼:“公主真是好口才。”
符丝韶保持着脸上表情不变,仍由郭娘子打量。
半晌好,郭娘子才松口。
她在这位公主面前并不像是面对尤柏奚和缇慎时那样和蔼可亲,她语气淡淡地:“那就烦请公主差人送我们回去了。”
符丝韶知道这是答应的意思,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郭娘子是她们这里面的领头,她松了口,剩下的娘子们也都纷纷松了口。
符丝韶即刻派人护送夫人们回家。
在双方的努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