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们先不提这个。”

哪吒又望了一眼坍塌了一半的蛇洞中那简陋的摆台，大将军的画像在洞壁上纹丝不动，无论多大的风都刮不开。

且时不时就有带着剧毒的爬虫往画像上面爬。

“是不是只要把这台子掀了，镇国大将军就不会继续被压制了？”

“他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法对吧？”

土地公面露难色：“理论上来讲是这样的，但我也不是很能确定……”

孙悟空本以为得到了带着肯定性的答复，哪吒会毫不犹豫的过去砍了那个祭台，就算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行，也得先这么做试一试。

但哪吒站在原地纠结了半天，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孙悟空有些不解：“你咋不去？”

哪吒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只是拿火尖枪烧死了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没有毁坏掉本身的保护界与法阵的阵眼。

“不放大将军出来吗？”

“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

他其实自己也不是很懂到底在纠结什么。

他知道大将军是绝对的好人，知道对方忠诚又很有责任感，将爱国爱民这一点做到了极致，也问什么答什么绝无欺骗之意。

但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这大将军是很有自己想法的。

就算表面上不说，心里也早就将一切都盘算得井井有条。

不过归根结底，最让哪吒犹豫的，还是丑时跟将军交谈之前，对方看向他的那个眼神。

那眼神中蕴含的情绪太复杂了，他看不明白，也完全没有印象发生了什么。

可唯一能看懂的，是不舍。

如果他们之前因为战争或者灾难一类的原因分开，如果对方认为他已经死了很多很多年，那再见面，那种惊喜的眼神中，就不应该含着不舍。

能让他察觉到这种情绪，只能说明，大将军知道，将军自己很快就要离开了。

“那有什么可该不该的，不是都已经按照提前说好的做了吗？”

“你拿混天绫和乾坤圈在白骨堆那里围出了个镇守结界，你还专门问过，是不是我们做什么都不会伤害到那些将士了。”

孙悟空的话算是给哪吒提了个醒。

但土地公老头的声音在孙悟空话音落下以后就悠悠飘过来：“这将军有好几世轮回的记忆，他主意可正着呢，虽然没到百战百胜那么夸张的份上，但兵法一类，他可比任何人都熟。”

“他不会放过所有可以利用的东西。”

哪吒与孙悟空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土地公身上，老头立马知趣的收声。

“我可什么都没说过，我也没给你们提醒。”

“反正如果被利用，那就又是一场死伤无数的血雨腥风。”

土地公小声的留下了这么两句话就钻进碎石离开。

他知道哪吒跟孙悟空一定都听得清。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两人在半空中对着满山的碎石与那被捆住的蛇妖面面相觑。

都相信将军是个正直的人，也都可以绝对肯定将军人不坏，是个为国为民的好人。

但是，他们似乎没办法保证这样做一定是对的，而试错的成本又太高了一些。

五十万的将士，无法计数的已经惨死的无辜百姓，城中经历了数年苦难艰难求生的幸存者，都有可能因为他们轻而易举的走错一步路，就命丧于此。

哪吒叹了口气，收回火尖枪，不再纠结于现在要不要砸碎那挂着将军画像的摆台，转头朝孙悟空问道：“那将军到底是谁呀？他之前跟我发生过什么？”

“你能把本人召出来问的事情为什么要问我？”

“我也不认识他啊。”

哪吒不太接受这个说法：“你不认识你怎么知道他专门在等我？”

“你师父不是说了有人会帮你吗？”

这句有人会帮你好像成了万用借口，只要是不太好解释又被哪吒提出来的问题，都可以用这句话搪塞过去。

算了。

能把大将军喊出来一次就能喊出来第二次。

两人从蛇妖藏身的山头离开，很快天就又要黑下来了。

孙悟空说，蛇妖现在不具备构成威胁的能力，他要去找东海老龙王唠唠，给中原求点雨下来。

哪吒没阻拦他。

自己一个人在祭坛上一边复盘一边等着第二夜的丑时。

有一说一，孙悟空的办事效率还蛮高的，当初龙王告诉他，要下雨得有上边的奏文，能下多少雨和什么时候下皆有定数。

都按流程走的话，起码得要几天时间。

哪吒本来都做好了自己一个人面对蛇妖的准备，结果丑时还没到，祭坛正上方的乌云就遮蔽了月光。

先是吹来的风变得沉闷，而后就是黄沙中掺杂着细细的雨丝。

雨丝渐渐变大。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开始往下落。

“下雨了！”

“是雨水！”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把雨盼来了！”

祭坛离村庄很远，但哪吒还是听清了城中百姓带着欣喜的议论声。

有人说要把家里所有容器拿出来接雨，有人说这雨干干净净，今年一定会有收成。

天边又飘来一朵云。

哪吒低下头笑了笑。

他都不用想就知道，小猴儿过来跟他说办事效率有多快的时候能多得意洋洋。

云飘到祭坛中间，在哪吒旁边的位置化出形态来，蹦跶着坐到哪吒身边：“怎么样我厉害吧？”

“厉害。”

就是一句平静又真心实意的夸赞，没有敷衍没有奉承，就像千千万万的朋友之间正常的相处一样。

“你肩膀上那个伤……”

被孙悟空提起，哪吒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之前与蛇妖打斗时还受了伤。

“可能已经愈合了？我没感觉到疼。”

“而且蛇毒也不会影响我。”

孙悟空若有所思：“那就好。”

他不知道给哪吒重铸身体的莲藕是否有百毒不侵的功效，但灵珠子确实法力高强，自愈迅速且无坚不摧。

注意到哪吒一脸木讷的表情，孙悟空还特意转变话题：“怎么样？你思考好要问那大将军什么了吗？”

“我想知道他是谁，但我觉得，如果有很多很多世轮回的记忆，他就可以是很多很多人，我问不出我想要的答案来。”

“就像如果现在你问我是谁，我只能告诉你我是太乙仙长座下的弟子，但我有记忆的话，我就没法有指向性的回答出你想要的答案来。”

孙悟空以思考者雕像的那个姿势坐着，单手撑着下巴：“我们千年之后的第一次见面，我喊你小太子，你说你不认识我。”

“或许这个时候喊你小太子就不太贴切了，我应该叫你小元帅。”

李靖之子是哪吒，太乙真人座下弟子是哪吒，莲藕铸身三头八臂是哪吒。

不管经历多少事情，不管有没有记忆，哪一条单拎出来，哪吒都是哪吒。

所以，那不重要。

别人想听什么想说什么，那不重要。

但这些，不需要谁专门去向哪吒讲。

哪吒完全没注意到孙悟空还在思考别的，只是听见元帅这个词就来了精神：“那我有兵权吗？”

“应该很快就会有了。”

“板上钉钉的事情，该你的跑不了。”

孙悟空说得随意，但哪吒眼神中都带上了光亮：“有多少？”

“有很多很多，五营都是你的手下。”

虽然没听懂五营这个词，但并不影响哪吒为此开心，他还想再问点什么，孙悟空却没给机会，故弄玄虚道：“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对了，你师父跟我说，算到会发生一些意外，为了避免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让我给你带了点法宝，但是非必要不能给你。”

法宝是豹皮囊里装着的九龙神火罩和乾坤八震图。

说要告诉哪吒有兜底条款，让他想做什么放心大胆的去做。

就算有需要他短时间内做出重大决策的事情，也不用他担心做错选择承担不起后果怎么办。

孙悟空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跳下祭坛，给哪吒扔下一句话：“快画符咒吧，丑时到了。”

“好的！”

孙悟空去龙王庙里求来的雨并不算少，雨滴落在地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据说，这雨能下一夜。

能将土壤中流失的水分补回来大半，让来年庄稼都有个好收成。

哪吒踩上风火轮，指尖燃起火苗，重复着上一次画符念咒的流程。

风雨都停滞了一瞬。

不过是须臾之间，不专门去注意，并不会被发现。

哪吒再转身，镇国大将军带着将士，齐刷刷的跪在祭坛下，没有言语，却无一人抬头。

不是所有人都忽然之间对他恭敬了，而是大将军不敢看他。

所有将士的形体都幻化的稳固以后，哪吒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本来就没有直视仙长的道理，之前是末将冒犯了。”

忽然之间就开始说那种冠冕堂皇的客套话。

为什么？

雨忽然越下越大。

哪吒意识到了不对，再加上孙悟空刚说过的师父算到了可能会发生意外，也就尽量抓紧时间把提前思虑好的问题问出口：“你带着好几世轮回的记忆，可是有什么任务？”

大将军一如既往的一问一答：“守卫这座城市就是我的任务，我从未离开过，说轮回其实并不准确，只是我的形态变了。”

时间在流逝，身份却从未改变。

“你是三秦军的首领吗？”

“是也不完全是，首领不止我一个。”

“那土地公说的三秦军的说法是什么？”

问起这个，将军停顿了一下。

哪吒以为是将军要隐瞒他什么，决定开始编胡话，结果将军给出的回应是：“我并不清楚外界给三秦军加了什么说法，它只是一个名字。”

“三秦是一个地区的代指。”

“我们是一支精兵队伍，逐渐发展成现在这个规模，我们最开始都是有血有肉有家的人，我们不是被妖魔化的那个样子。”

“那你呢？你又是拥有什么才获得与蛇妖抗衡的能力？”

大将军听见这个问题神情明显一僵，随后就是沉默。

哪吒能感觉到，他不想说。

不是不能，是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