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子命中虽逢有天赦,但却是凶煞入命,不是体弱多病,就是诸事不顺。”一位身穿长袍的道士捻着胡子,叹着气摇了摇头。
他的面前站着一对夫妇,女人的怀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听完道士的这一番话,她立马慌了神儿,急切道:“大师,您算的真准!我家这孩子从一生下来开始,就大病小病连着缠身,我们带着他看了很多次郎中,却还是没有半点起色,大师,您说这可怎么办啊!”
此时正值寒冬,风经过的地方都洒下了零零散散的小雪,而这对夫妇却衣衫单薄,雪花落在衣服的补丁上,久久不肯消融。
这道士斜着眼睛看了他们一眼,半晌,从鼻子里哼出了一股热气:“此命无解!”
“大师,我求求您,您想想办法!”女人抱着孩子,眼泪和雪混在了一起,“今年的冬天太冷了,孩子还病着,我们怕他挺不过去啊!”
“...你们若诚心想要破解这凶煞命格,也不是没有办法,若是有人愿意为他逆天改命的话......”道士话说到一半,却故意停了下来。
女人赶紧问道:“逆天改命是什么意思?我们该怎么做?”
他转了转浑浊的眼珠,嘴中啧啧有声,“只不过这逆天改命之法极为凶险,除非......”他一边说着,一边瞥着男人身侧早已经瘪下去的钱袋。
女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是一愣,她抬眼对上身边男人的视线,轻声试探道:“...夫君?”
可她的夫君却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见这道士总是故弄玄虚,嘴中的话虚实不定,一猜便知这只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罢了。他揽过女人的肩,朝那道士冷哼了一声:“什么逆天改命之法,我看分明是你贪图钱财,故意说出来诓我们的!”
道士被他拆穿后噎了一口气,却还是厚着脸皮,怒气冲冲地说道:“像你们这样想要算命,还不拿钱来的人,都趁早从我这门前离开,可别砸了我的招牌!”
男人更是气极,拉着女人就要走,可女人却不愿,她抱着孩子,甚至都要跪在了地上:“大师,大师!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您了,救救我的孩子吧!”
道士摆摆手,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没有银两,没法救。”
看来女人对自己的家底心知肚明,她并没有去央求夫君解下身侧的钱袋,而是嗫嚅道:“...可是刚刚,我们不是已经给过您了吗?”
“给过了?”道士不屑道,“就那么几个子儿,打发谁呢?”
男人把女人扶了起来,接过了她怀中的孩子,看着孩子稚嫩的脸,说道:“夫人,你放心,我们继续带着孩子去看郎中。你相信我,郎中要比这些神棍靠谱得多。”
女人一边抽泣着,一边跟着夫君向外走去:“因为给孩子找郎中,家里的积蓄已经快花光了,到底该怎么办啊?”
“等熬过这个冬天,一切都会变好的。”男人温声安慰道。
这对夫妇的身影越走越远,道士看着他们的身影隐没在白茫茫的一片雪中,朝他们的方向啐了口唾沫:“呸!想要熬过冬天?还不如赶紧埋了!”
事实证明,这道士果真是个半吊子神棍,说出的话真真假假,不知哪个会灵验。
因为那个体弱多病的孩子熬过了那个寒冷的冬天,却死在了第二年炽热的夏。
一年前的那对夫妇站在一个小土坑的前面,两人都已经比前段日子还要沧桑,他们的家底并不算殷实,又为了给孩子看病,如今已经接近一贫如洗了,他们甚至连一副棺椁都买不起,只能把孩子埋在山上。
男人抱着已经没有了气息的孩子,泪流满面。
女人颤抖着凑上前去,在孩子冰凉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好好睡吧。要记得,爹爹和娘亲,永远爱着你。”
黄土渐渐掩埋过孩子的身躯,带着爱意沉睡而去。
......
温渐寻醒了,却没有睁开眼。
一股浓重的泥土味道把他吞噬,窒息感从胸腔开始席卷而来,温渐寻屏住呼吸,手上用力一抓,随后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此时此刻,他正处于地下,被掩埋在土中。
沉重的土压得温渐寻有些喘不过气,他在原地躺了一会儿,随后费力地挪了挪身子,拿下身侧的佩剑,轻车熟路地挖起土来。
这场面看起来似是有些滑稽,但温渐寻却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什么,他只知道,人不能在地底活着。
他要出去,他只能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终于摸到了上方的土地,温渐寻把佩剑抛了上去,自己也用尽全身力气,爬出了这个如地狱般的地方。
在双脚触及地面的一瞬间,温渐寻便瘫软地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那把佩剑上的纹路被泥土填了个满满当当,再看不出原本摸样。而它主人的情况更糟,温渐寻浑身上下都变得脏兮兮的,手上满是斑驳伤痕,似是被石块划伤的,有的还往外冒着血。
就连他眼底的朱砂痣也失去了光泽,渐渐黯淡。
如若黎岁落等人在场的话,便会发现温渐寻此时的模样,竟与那日初见别无二致!
温渐寻歇了一会儿,拿过被他扔在一旁的佩剑,抚摸着上面已不明显的纹路,眼神晦暗不明。
不出所料的话,一定是苏陵游的那位阿姐有意把他带到了这里,原因可能是想要试试他的修为,又或是别的什么。
可至于这个地方为什么会让他记起一些本不该记得的事情?为什么会让他以这种方式醒来?
他想不明白。
温渐寻坐起身,环顾四周,可入目的却只有一片漆黑,不见一丝光亮。
就在他想要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一个声音却不知从何处传了过来:“此处乃是南柯幻境。”
这个声音似近忽远,还带着些回音,只依稀听得出是个男人的声音。
温渐寻稍稍思虑,挑眉道:“幻境?”
那个声音继续道:“在南柯幻境中,你将直面内心深处的恐惧。”
“可有离开的方法?”温渐寻问道。
“除非打破梦魇,否则你将被困在幻境中,一遍又一遍地重新感受你的恐惧。”
“...那可难办了。”温渐寻沉默了片刻,笑道,“我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
那声音仿佛无言了一瞬,随后道:“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你自己。”
话音刚落,温渐寻的心脏便倏然一痛,他的脸色变了变,伸手捂住了胸口,喉间忽地涌上一股腥甜,他侧过头,呕出一口血来!
温渐寻抹去唇角的血迹,勉强打趣道:“入梦者这般痛苦,怎还好意思称此幻境为南柯?”
并没有人理会他,但他却仿佛听见了一声嗤笑。
下一瞬,他浑身上下的经脉都尽数断裂!
剧烈的疼痛猛然袭来,温渐寻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呼,随后他抿紧唇,咬着牙不肯再发出半点儿声响。
冷汗顷刻间浸透了衣衫,温渐寻惨白着脸,意识再次渐渐混沌。
在昏过去的前一刻,他听见了那人的回答。
“倘若幻境外的天地,才是你的南柯一梦呢?”
......
默风堂中,沈雁杳沉默着坐在主位上,目光在黎岁落的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你是说,你师弟失踪了?”
黎岁落点点头:“事发突然,晚辈几人在贵派找寻无果,这才来劳烦沈前辈。”
有镜山河门中弟子说道:“那位道友有没有可能是离开了门派,去往城中了呢?”
“我曾问过守门的两位道友,他们都未曾见过我师弟的身影。”黎岁落道,“再者,他不会独自贸然离开此处。”
话虽如此,可黎岁落先前还是去城中找了好几圈,仍然未见温渐寻的身影。
说完,黎岁落向沈雁杳行了一礼:“还请沈前辈施以援手。”
沈雁杳无言半晌,道:“襄城并不算大,你找不到,我也未必找得到。”
听了这话,黎岁落欲言又止,正要开口的时候,沈雁杳突然问道:“苏陵游呢?”
默风堂中的镜山河弟子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沈雁杳隐隐觉得有些许不对,再次道:“今日可有人曾见过苏陵游?”
苏陵游的性子热情跳脱,自幕海天堑的几位弟子来了之后,他每日都与这几人待在一起,发生这样的事,他不可能不知情,也不可能不在场。
见自家掌门的脸色不对,终于有人磕磕巴巴地开了口:“苏师兄早上起的极早,说要出去找人,然后就不见踪影了。”
“最后见到他的人是谁?”沈雁杳问道。
方才答话的那人又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是我。”
沈雁杳平稳了一下呼吸,似是对他这种态度很是不满:“在哪儿?”
“在靠近后山的地方,苏师兄和幕海天堑的那位道友一起走了进去。”
!!!
早晨的时候,温渐寻和苏陵游曾一起去了后山,直到现在,两个人都没有回来。
黎岁落立即回过头,焦急道:“沈前辈!”
可沈雁杳的脸色却在听见“后山”这两个字后,一点一点的沉了下来:“你是说,苏陵游带着温渐寻去了后山?”
那弟子点点头,应了声“是”。
他话音刚落,沈雁杳便猛地一拍桌子,突如其来的响声把在场的弟子吓了一跳,她却怒极反笑,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黎岁落蹙起眉,发觉沈雁杳的状态有些反常。
过了一会儿,在一片死寂之中,沈雁杳终于开了口,她抬眼示意了一下黎岁落,道:“你留下,其他人下去。”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了默风堂,黎岁落才斟酌道:“恕晚辈冒昧,敢问沈前辈,贵派是否有一处禁地?而后山又与禁地有何关系?”
沈雁杳注视着黎岁落,没有说话。
黎岁落又说道:“如今已有两位弟子失踪,并且他们有极大的概率身处禁地,兹事体大,还望前辈谅解。”
苏陵游虽然曾提起过,禁地是他阿姐所住之地,但他们毕竟是外来客,对禁地中的事物毫无了解,甚至就连镜山河门中弟子都未曾踏足禁地半步,温渐寻更是万万没有理由跟着苏陵游一起前往禁地。
他孤身前往,福祸难料,若是遭遇不测,又有谁知晓?
沈雁杳看出了黎岁落眸中的担忧之意,她悄悄叹了口气,敛起了千万种情绪:“事已至此,我无法再瞒。”
“镜山河之禁地,便在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