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中的人依然在放声歌唱，月亮好似在歌声中缓缓前进，在众人的瞳孔中不断放大，月光如同瀑布一般倾洒，将四周照得彻亮。
如温渐寻所说，此情此景本该甚美，可是那银辉映照在众人脸上，却是一片惨白。又有神秘歌声萦绕在耳旁，令周遭的气氛更显阴森可怖。
温渐寻意识到自己攥着黎岁落衣袖的手正在逐渐放开，而其他人的神情也变得痴迷，眼眸中一片空白，就连黎岁落也快要失去神智，开始向湖水中走去。温渐寻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费力地将黎岁落往岸边拉了拉。
“都闭上眼睛！”温渐寻咬牙道，“不要直视那轮月亮！”
只可惜几人早就已经听不进去了，看那架势，仿佛要追着月亮跑进湖水才肯罢休。黎岁落渐渐松开孙凌的胳膊，其他几人的状态也如同着了魔，温渐寻拉住黎岁落一人就已经十分艰难，更不要说那么多人了！想到这，温渐寻保持着最后的神智，用另一只手捂住了黎岁落的眼睛。
“别看了。”他低声道。
温渐寻的动作虽然轻柔，但也足够捂紧黎岁落的双眼，不让一丝一毫的月光泄露进来。起初，黎岁落仿佛感知到眼前有了什么，美妙的圆月消失不见，出现的却是一片漆黑，他不安地挣动了片刻，似乎是在对这种无礼的行为表示不满。温渐寻虽已经闭上了眼睛，可浑身力气却开始消散，倘若黎岁落的反抗再激烈一些，他就真的抓不住那片衣袖了。
天遂人愿，黎岁落逐渐停下了动作，他伸手去摸自己的眼睛，却摸到了另一只有些冰凉的手。
“怎么回事？”黎岁落蹙眉问道。
见他清醒了过来，温渐寻松了一口气：“月亮有问题，别睁眼睛。师弟和师妹们已经不受控了，正在向湖里走，我要撑不住了......师兄，要靠你了。”
黎岁落闻言，点了点头，道：“你告诉我他们的位置。”
温渐寻见他已经知道了缘由，便放下了手，无力地半躺在了芦苇丛之上。他喘着粗气，额头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根据我刚刚看见的推测，现在孙凌在你前方六步；冯照影在他右侧，距离稍近些；苑耳和姜风盏在左前方，五步之内。”
他每说完一个方位，黎岁落便迅速地将人拉了回来，再使劲一甩，全部甩到了蓬松的芦苇丛上，幸亏芦苇丛足够厚实，倒是也没有摔伤。
只见他们几个在芦苇丛上怔愣片刻，竟依然不管不顾地继续爬起来向前走！听到脚步声，黎岁落本想再次冲上去阻止，却发觉自己的力气正在涣散，再这样下去，他们根本撑不住多久！
耳中隐隐传来阵阵水声，不知是谁已经走进了湖中，那水声就像一声钟响，在黎岁落的耳膜上狠狠一击。
黎岁落当机立断，将佩剑拔出，划开了自己的手指，将指尖精血抹在剑身，口中低声念了几句咒语。咒语一出，四周突然起了阵阵冷风，将他披散在身后的黑发吹起，也吹出了湖面的波澜起伏。
“怎么回事，好刺骨的风......”温渐寻拢了拢衣襟，此时分明是夏末秋初之际，况且苏水镇还处于最温暖的地带，是万万不可能有这般寒冷的风的！
他思虑片刻，立马开口问道；“师兄，你在做什么？”
黎岁落没有答话，他念完最后一句咒语后，周身和佩剑一齐笼罩了一层光芒。他缓缓升至半空，手中长剑好似生了灵智一般，随他心意而动，瞬间便从手中飞出，袭向了正在湖中翩翩起舞的那人。
利刃刺破虚空，那人仿佛若有所感，歌声戛然而止。黎岁落猝然睁开双眼，剑身光芒更炽，直取那人咽喉！就在这时，周遭猛然升起一层浓重的雾气，将整片湖泊都沉浸在其中，而湖心之处赫然出现了一道漩涡，上方圆台竟然在漩涡之中不断缩小！
“快离开！这雾有毒！”
听闻此言，黎岁落迅速飞身向后。在圆台全部消失之前，那人跳入了水中，溅起朵朵水花，一瞬间便消失不见，唯有一条深蓝色鱼尾映在了黎岁落的眼眸之中。
黎岁落回到了岸边，顺便把已经入水的几人提上了岸。高空之上悬挂的月亮又远了起来，光芒也不像方才那般瘆人了。
“师兄，你没事吧？”温渐寻在黎岁落飞身而上时便已经睁开了眼睛，“方才太危险了，不知那妖物的底细，一切后果都未可知，下次可千万不要乱来了。”
“我无事。”黎岁落点点头，“我也是急昏了头，下次不会了。”
温渐寻“嗯”了一声，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个人：“话说回来，你是什么人？又是怎么知道那雾有毒的？”
黎岁落也看了过去，只见在温渐寻身旁窝着一位老婆婆，她的头发已经全部花白，身材矮小，眼睛总是眯缝着，好似是在努力看清什么东西。听到温渐寻的问话，她抖了一下，看上去非常害怕：“几位一定是出自名门的仙师吧，请务必救老身一命，救这苏水镇千百条性命啊！”
一听这声音，黎岁落便觉有些耳熟：“方才出言提醒我的人是你？”
那位老婆婆颤巍巍地转头看他，眼角带泪：“正是老身。”
“敢问婆婆如何称呼？”黎岁落礼貌道。
“老身姓徐。”那位婆婆说道，“仙师若是不介意，便唤老身徐婆婆吧。”
“徐婆婆。”温渐寻在一旁开了口，“夜深露重，我们这几位小朋友的意识还不太清醒，可否为我们寻个住处，换个地方再聊？”
徐婆婆擦去泪滴，应允道：“好好好，是老身怠慢了，几位仙师随我来吧。”
黎岁落和温渐寻在一群意识不清醒的师弟师妹面前驻足片刻，皆是相顾无言。意识不清的人那么多，两个人没办法一起好好搀扶着他们回去。孙凌和姜风盏还好说，扛走便扛走了，可苑耳和冯照影毕竟是女孩子，被他们两个扛着，还是多有不便。
“师兄，我有办法。”温渐寻坏笑了一下，对准孙凌的脸就拍了下去。
黎岁落：“！”
这一掌下去声音清脆，毫不留情，孙凌的脸上没多时便多了一个红印子。见他还是迷迷糊糊的，温渐寻便又从他的另一面脸上补了一掌。还欲再打，却被黎岁落拦住了。
好在这时孙凌已经慢慢清醒了过来，看着眼前的两人一片迷茫。
“黎师兄，小骗子......”他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脸，“我脸怎么火辣辣的？”
“你方才跑进水里，被翻起的水花拍到了脸。”温渐寻忍住笑，一本正经地答道。
“是这样吗？”孙凌迷糊道，“我怎么觉得你又骗人了？”
“孙师弟，想办法把姜师弟叫醒。”黎岁落嘱咐道，“再把两位师妹好好搀扶起来，我们找到今晚的住处了。”
到最后，也不知道孙凌用了什么法子把姜风盏喊了起来，姜风盏清醒过来后看着孙凌脸颊上的两个红印子硬是忍住了笑，和他一起去把还在混乱之中的师妹扶了起来，跟在那位婆婆后面回到了他们的住所。
这是一座很简朴的房屋，甚至还有些破烂，老婆婆翻出油灯放在了桌案上，明黄色的灯火为这间缺少人气儿的屋子添了几许暖意。
“老身住在苏水镇的边陲之地，这里原本并没有这般苍凉，直到前半年，有个会唱歌的妖怪突然来到了这里。”徐婆婆坐在桌子旁，为他们讲述来龙去脉。
“会唱歌的妖怪？”温渐寻道，“那可多了。”
黎岁落回想起他看见的那条鱼尾，答道：“是鲛人，我正巧看见了她的鱼尾。”
“鲛人？”苑耳蹙眉，她的意识已经恢复，曾经学到的东西便自然而然浮现在脑海之中：“她的鱼尾是什么颜色？”
“深蓝。”黎岁落答道。
“《万妖谱》中曾说，这类鲛人大都生活在海中，怎么会在苏水镇中的小湖泊里现身？”苑耳还是觉得有些蹊跷。
“这些，老身也不知。”徐婆婆见他们看向了自己，答道：“这妖怪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湖泊之中，夜夜唱着奇怪的歌，已经有很多人无端毙命，定是那妖孽搞的鬼！”
“那徐婆婆，您是怎知那雾气有毒呢？”黎岁落问道。
“老身曾亲眼所见。”徐婆婆的脸色沉了下来，“亲眼见到被雾困在湖中的人，不过半刻钟，便浑身溃烂，消散了。”
“竟然如此可恶！”冯照影拍了拍自己身前的桌子，“手段也如此恶劣，怪不得此处邪气那般重。”
“是啊，很多人都已经搬走了。可老身孑然一人，无牵无挂，想着反正也时日无多，不如便留在此处看一看，看一看这妖物到底要搞什么鬼！”
徐婆婆越说越悲切，眼泪顺着脸颊不断地流了下来。冯照影递给她一方手帕，让她擦擦眼泪。
徐婆婆强忍着泪水接过了，她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对这里感情深厚。可昔日故土却沦为了妖物的肆虐之地，让她如何能安心？
“老身恳请诸位仙师，救救老身，救救苏水镇的百姓吧！”
正说着，徐婆婆便要对他们几人跪下，被黎岁落赶紧扶了起来。他看着徐婆婆的双眼，认真道：“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自己所能。”
……
夜深人静时，几人都已入睡。黎岁落却好似又听见了那飘渺的歌声，正欲起身去寻，却被身旁人挡了回去。
“师兄，快休息吧。”温渐寻睡眼朦胧地说道，“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解决吧。今夜已经很累了......”
话音未落，他便又去和周公下棋喝茶了。黎岁落看着他的睡颜，无奈一笑。
……
次日，两人起了个大早。
外面一片湿润，雾蒙蒙的，天上凝聚着几处乌云，将气氛渲染得更加沉重。那片湖泊依旧无波无澜，好似不是活水。
“昨日苑耳曾说，拥有深蓝色鱼尾的鲛人大多生活在海中。”
温渐寻伸了个懒腰，看上去有些困。黎岁落本意是让他多休息些，自己来查看，可温渐寻非要黎岁落将他一起带着，无论他有多困倦。
“有两种可能。”黎岁落说道，“一是这鲛人正巧是个例外，生来便住在湖泊之中。二是，这处湖泊已经不是湖泊了。”
温渐寻眯了眯眼，道：“你的意思是，那鲛人用法术将别处的海水引到了这里？”
“只是个猜测。”黎岁落沉声道，“我们甚至不知鲛人的目的是什么。”
“我看那个徐婆婆知道的也不怎么多，现在都是一头雾水。”温渐寻撇撇嘴，“总之先把鲛人找到再说。”
两个人正商量着，不远处突然传出一片嘈杂，好像是有谁在大声调笑，又像是在争吵，将两个人的思绪吵得一团糟。
“搞什么？”屋子里的孙凌一把推开了窗户，满脸的不耐烦：“这么吵？让不让人睡了！”
姜风盏也在一旁探出了头，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胡乱用手抓了抓，应当也是被吵醒的。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透过层层雾气，黎岁落看见了一行人的身影正在逐渐靠近，而走在前面的那个人竟有些眼熟。他眯起眼睛，还欲细看，便听见温渐寻一声轻笑。
“这位徐婆婆起得可真早。”
黎岁落这才发觉，这行人中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竟然就是他们昨日遇见的徐婆婆！
跟在徐婆婆后面的那些人都穿着一样的衣服，身侧都配着一把剑，应当也是哪家门派出来历练的弟子们。他们走近了黎岁落和温渐寻两人，互相都行了一礼。
“我等乃是御风门弟子，特来此处历练。”为首的那人对两人说道，“不知诸位出自何门何派？”
这人身材雄壮高大，说话声音也中气十足，一看便是不好惹的人物。
黎岁落抱拳答道：“我们师出幕海天堑，也是来此历练。”
“幕海天堑？”那人似乎有些惊讶，“玄门第一门派，阁下来头不小啊。我叫蒋刃，交个朋友吧。”
“在下黎岁落。”黎岁落答道。
温渐寻对蒋刃抱拳道：“温渐寻。”
“你便是幕海天堑首徒，黎岁落？”蒋刃打量着黎岁落，满目好奇。
“正是。”黎岁落道，“阁下认得我？”
蒋刃爽朗一笑，道：“幕海天堑要举办唤潮祭典，魁首得引星剑。首徒黎岁落为了增强实力，自请离派历练，这件事早就已经传遍整个玄门了！”
“竟是如此。”黎岁落笑了笑，“不知阁下今日来此，是有何事？如若需要，还可以互相帮衬一二。”
“我们来之前探得此处有邪气，正巧遇上了这位婆婆。”蒋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