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妙音倚在她肩上不语,程若婵低头看着茶水里倒映的影子,神思却飘远了,仿佛这沉静片刻,也未能真正安抚心底那根始终颤动的弦。
她轻轻抽回手臂,替周妙音理了理肩头发丝,低声道:“妙音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替我向芊芊说一声谢谢”
周妙音察觉她语气中那抹淡淡的疏离,不舍地点点头,却也知此刻劝不动,只好起身:“那我明日再来看你,好不好?”
程若婵轻应一声,嘴角略弯,却无笑意。
小喜送周妙音出了门,又关上殿门,映秋苑重归寂静。
薄暮时分,天色愈沉,月影未起,却有细碎的脚步声自廊下缓缓而来。
小喜抬眸看去,不由一怔:“李姑娘?”
李青莲微笑颔首,步伐从容,轻声道“若婵还醒着吗?我想着,她近日似有烦思,不若趁夜闲来坐一坐。”
小喜犹豫了下,还是低声道:“姑娘请。”
李青莲轻步走入映秋苑,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一阵清风悄然吹过。
室内灯火未盛,桌上只点着一盏玉制宫灯,微弱的光晕洒在程若婵的脸庞上,映出她几日未眠的憔悴神色。
听得动静,她转眸望来,眼底浮起一抹讶色,随即起身施礼:“李姐姐怎的此时过来?”
李青莲抬手轻拦,笑容温婉如常:“没什么事,就想着进来瞧瞧。你这些日子,可是叫人担心坏了。”
程若婵微微一笑,声音轻淡:“让姐姐费心了。只是些琐务缠身,扰了心神。”
“琐务?”李青莲轻轻一叹,语气里透着半分怜惜,“账房之事最是烦累,我听闻这些日子你身子也不大爽利,可莫要太过勉强。”
说着,她走近案前,目光不经意落在堆叠的账册上,语气随意:“今日在太后前略听几句,好像账上还有几份未入录,宫人们也都议论起来,都觉你怕是劳累过头了。”
程若婵神色一顿,勉强笑道:“前几日确是身子不适,耽误了些,原想着晚些再理清。”
李青莲轻摇了摇头,声音柔和却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叹息:“你素来细心认真,可宫里这地方,哪容得人一丝迟缓。我知你不是疏忽之人,只是,有时候……旁人未必看得清。”
她顿了顿,又道:“你知我说这话,并非责你。我是怕你太辛苦了”
“若婵若你实在觉得力不从心,不若暂时将账房之事交由旁人分担几日?你也好歇一歇。”
程若婵怔了怔,低垂着眼眸,指尖缓缓拢起袖口,像是在细细思索,又像是在竭力维持一份尚存的镇定。
“……可这是太后亲口定下的。”她声音很轻,仿佛怕自己说得重了,反倒暴露了什么,“我若推辞,是否显得……不堪重任。”
李青莲听后却只是轻笑,语气半哄半劝:“你这般想倒是太拘了。太后体恤下人,怎会强人所难?再说了,暂代与辞任,终究是两回事”
旁人也不过看你连日劳累,才有些流言蜚语,若是你能歇一歇、调养好精神,反倒叫人心安……你是不知道现在的流言呀都传的不像话了……”
她话语如春水拂面,柔软得没有半分锋芒,唯有那一句“旁人流言”,却像一根刺落在了若婵心上。
李青莲目光淡淡地扫过案上的账册,叹息似自心而出,“有人说你怯场,也有人说……你之所任,是因宋姑娘一手安排……唉!哪有这么说话的!”
她没有再说下去,语气却意味深长:“旁人既这般想,便难保不会借题发挥,若真出了差池,未必有人肯替你担着。”
这一句,如风吹过灯心,灯焰轻晃不定。
程若婵唇角微微一动,却终究没有反驳,只是低声道:“……我原以为,只要我认真做事,总归能叫人服气。”
李青莲却只是静静看着她,温声道:“你做得本就无错。但若这事从一开始,便被视作旁人所赐,又何来公允二字?”
程若婵怔怔地望着那摞账册,,指尖不自觉地在衣袖下轻轻绞动,眼神微动,仿佛被什么触了一下,却又很快按捺下去。
“还是算了吧”她语声轻浅,像是在自我安慰,又像在向李青莲解释,“毕竟是宋姐姐交付给我的……”
李青莲听罢只是微微一笑,语气依旧温柔:“清仪素来信重你,这我自然明白。只是账房终究琐碎,拖不得片刻,如今宫中风言风语,太后那边……也该有人出面安一安。”
“况且,你如今气色确实不好。”李青莲目光柔和地扫了她一眼,语气略顿,“不是旁人要替你,只是你若真累出病来,岂不是叫信你的人也为难?”
程若婵喉头微动,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确实,她这几日确实撑得太疲惫了。账册尚未清理,太后那边又在催问,宋姐姐也只是想利用她……种种情绪裹挟在心头,叫她几乎快喘不过气。
李青莲见她沉默,顺势轻声补了一句:“只是暂代几日罢了。你歇歇,等神色好些了,再接回来也不迟。”
程若婵抬眸看向她,眼中浮现一丝迟疑与挣扎,唇动了动,最终低声问道:“……若我真的请辞,太后那边……不会责我吗?”
“太后最是体恤人情。”李青莲柔声答道,“只要我代你陈情,她老人家只怕还会夸你知进退、能识大局。”
一语既出,程若婵眼底最后一丝挣扎也像是被什么轻轻按灭了。
她几乎是无声地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几乎消失在空气中:“那就,麻烦李姐姐了……”
李青莲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程若婵的肩膀:“其实我觉得,也不必如此劳烦他人。若婵,不如……将账房一职交由我来处理如何?”
程若婵猛然抬头,目光中一闪而过的震惊
却被李青莲瞬间捕捉到,她连忙改口装作心情低落,幽幽道:“妹妹要是觉得为难就算了……”
“我也是好意,与其麻烦别人,不如让我来为妹妹分担些……”
“妹妹是不愿相信我吗……”
程若婵的心中一阵迷乱,她抬眼看着李青莲,神色中依旧有些不定:“只是宋姐姐那边……毕竟是她将这责任交给我。”
李青莲微微一笑,眼中却不自觉地掠过一丝锋锐:“清仪妹妹总是忙于大事,负责总务,若是再叫她分心账房恐怕不妥……”
程若婵垂下眼帘,指尖不觉在膝头紧了紧,终于低声道:“……若姐姐真愿为我分担几日,那……也好。”
李青莲唇边笑意更深,却仍不张扬,只轻轻握了她的手:“你放心,我会向太后亲自请命,绝不叫人误解你分毫。”
殿中烛火跳动,照着那一摞摞尚未来得及整理的账册,也照着程若婵那一双终究松开的指尖。
她微低着头,面上无甚神情,只有眼睫颤了颤,落下影子一层。
夜色沉沉,栖凤阁灯火初上。
春杏伺候着换了茶,回头见沈芊芊倚在榻上,神色出奇地平静。周妙音坐在她身旁,身子有些蜷着,像只沾了露水的小雀儿,安安静静。
两人自映秋苑回来已有了好些时辰了,室内却始终无人开口。
“沈姐姐……”周妙音终于轻声唤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没藏好的怅然,“若婵姐姐她……真的不开心。”
沈芊芊“嗯”了一声,没再多言,目光落在案上的茶盏边沿,像是在思索。
周妙音的声音很低:“若婵姐姐……不大说话,看着挺累的,我陪她坐了会儿,她就赶我走了。”
沈芊芊轻轻抬眸,望着周妙音低垂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却没开口。
片刻沉默后,才缓缓开口:“她不想让你看到她那副模样。”
周妙音的眼眸微微泛起水雾,低声道:“我知道她想一个人待着,但我……心里难受。”
“你心疼她,怕她一个人憋在心里,自己难过。”沈芊芊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的轻松,“其实有些人,就是要在沉默中找到自己的解药。”
周妙音眼神一紧:“那我们就……什么都不能做了吗?”
沈芊芊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做了。”
“我们已经做了。今天她还能见你就说明,心里那扇门还没全关。你能坐在她身边,说明她仍然在犹豫…妙音你这次算是帮了若婵姐姐大忙了”
周妙音面色有些犹豫有些担忧道
“可是,若婵姐姐现在什么都不愿再做了,连账都不看了。太后那边又在催,若出了事……”
“自然有人顶上。”沈芊芊语气漫不经心,指尖在茶盏边沿轻轻打圈,“这会儿想必已经有人去请命代她操持了吧?”
周妙音怔怔地望着她,像是没完全听懂,半晌才迟疑着问道:“请命?谁去请命?”
沈芊芊眼睫一敛,轻笑一声:“还能是谁?”
她放下茶盏,指尖在袖间微顿,似乎有些事情已在心中成形,却又懒得细说。
“这宫里向来不缺聪明人……和布局的人”她语调轻淡,带着点讽意,却无波无澜,“只是若婵姐姐,怕是还没看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