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尚进来的时候身上没有多少雪的痕迹,许执就想当然地以为下得不大。
出了门,却看见雪棉花似地像下砸,下面薄薄一层银霜。
许执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想回去拿把伞的念头熄灭。
算了,雪又砸不死人。
他拉上羽绒服拉链,下半张脸都埋进衣领里,身后留下一排孤零零的脚印。一坨两坨雪接二连三掉下来,一部分砸在浓密的睫毛上,许执感觉眼皮沉沉的。
他伸出手,冰冷雪花落下来,渐渐融化成晶莹剔透的水儿。
不同的时间,淋了同一场雪,还算是共白头吗?
这里是北城有名的富人区,出了刚才那片黑暗,就灯火通明。
梁尚要的东西药店就有,许执找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店里暖黄色的灯光,上方伸出来一截房檐,许执在房檐下拍了拍身上的雪,拉门进去。
雪天的客人不多,店员坐在那看电视剧,冷不丁看见一个人进来,手中的瓜子都忘嗑了。
被雪打湿的头发耷下来,浓密的睫毛也事实的挂着水珠,衬得许执本就漂亮的眼睛更有光彩。
许执都走到了柜台前,店员猛地站起来,“您好,需要点什么?”
许执被问得一呆,越发觉得那个东西难以说出口,他将脸往衣服里埋了埋,由于个高,低下头反而与店员来了个对视。
他垂下睫毛,看着柜台那里红色袋装的阿胶糕,沉默了半晌,拿出手机打成字给店员看。
店员哦了一声。
许执脸火辣辣地升温。
“先生,请问您需要哪种价位。”
“不要太差的,”许执想到什么,“中等价位的就行。”
店员拿黑色袋子给他装起来,“23元。”
许执掏出手机准备扫码,突然摸到前天在兰州拉面店吃素拉面找的2元,不好意思地问,“付2元现金,再扫21元,可以吗?”
“可以的,先生。”
许执确认了下自己的余额,眼神动了下,突然一股火腾出来。
“再拿瓶胶。”
司翊蓝下班开车回家,正准备拐弯,大灯往面前一照,就看到一个黑影蹲在药店门口,像要埋炸药似的。
多看了一眼,认出是许执。
他将车停在路边,许执将一瓶东西往另个瓶子里倒,干得认真,没注意到有人靠近。
司翊蓝先认出那瓶润滑油,再然后就是许执手里瓶子上“502”那三个字。
他莫名觉得什么东西一紧。
许执听到背后有人叫他,转身从脚往上看,认出是熟人,温和地笑笑,“下班了,司教授。”
此情此景此事,司翊蓝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寒暄。
他注意到许执白色手腕上的血痕,眼神担忧,“还没去医院吗,耽搁不得了。”
许执将瓶子收拾了,不以为意地笑笑,“明天就去。”
他出来的够久了,看了眼司翊蓝,“我先回去了司教授,晚上路滑,你注意安全。”
司翊蓝看着许执的背影慢慢变小,逐渐变白。
拼接色的玛莎拉蒂在许执旁边减速,右侧的车窗摇下来,“上车,我载你一程。”
不过今天刚认识,许执不想麻烦。但看到司翊蓝坚定关怀的目光,没再拒绝。
梁尚等不到他或许会着急。
汽车发动机的声响在黑夜里格外明显,许执下车时雪势变小,他向司翊蓝道谢后,路过旁边的被精心修剪过的花丛时,握袋子的手松了松,终究低下头,扔到了不起眼的角落。
抬眼顺势看到台阶上不明显的一层薄薄烟灰,沾了雪水,湿湿的。
许执回来得还是迟了。
他进门的时候梁尚好像刚完事,清洗过后只穿了个浴袍,恰巧从楼梯上走下来,精壮的小麦色腿部肌肉随着他下楼的动作若隐若现。
许执想到了某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手指紧紧扣住口袋里的布料,舌尖突然冲上来一股血腥味儿,他猛咳了几声。
梁尚斜睨他一眼,“东西呢?”
“没买到。”
“自己走着回来的?”梁尚状似随口问。
许执心虚地“嗯”了一声,看他在餐厅转,立马围上去,“饿了吗,这次吃什么,清汤面还是方便面?”
梁尚嘴角抿成了一条线,眉毛压着,气压低沉得很。
许执以为他累了不高兴,自顾自翻出来一袋面,“还是吃泡面吧,挂面的口感不好,我再给你卧个荷包蛋。”
梁尚脸色好看了些,默不作声去餐桌那等。
许执晚上没吃饭,这会儿肚子适时叫了几声,给他提个醒。许执就煮了两碗面,煮得完美的那个荷包蛋在梁尚碗里。
许执将碗端过去,递上筷子,梁尚突然出声,“手怎么回事。”
许执心里流过一丝暖流,梁尚还是爱他的不是吗,“没什么,就是被猫抓了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梁尚皱眉,“下次注意点,别哪天死我这。”
许执的动作顿了下,低声说,“知道了,不会的,要死也死得远远的。”
梁尚摔了筷子,“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许执背对着他,泪水毫无征兆冒出来,他若无其事拿手背擦掉,给梁尚拿了双干净的筷子。
“尚哥,我先走了。”杨京在楼梯口冒声,手上还在整理衣服。
许执绝望地看向他,凌乱的头发,有些泛红的脸蛋,可真正刺痛他的,偏偏是那声“尚哥”。
这次是尚哥,下次呢,是不是就是哥了。
梁尚又骗人,梁尚明明说只有许执才能叫他哥。
许执的心脏再次抽痛,疼得人喘不过气来。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努力了,可还是有什么东西,在渐渐脱离他的掌控。他抓不住,又抽不离,飞蛾扑火地沉溺其中。
许执痛,痛得快死了。
梁尚,你能不能再爱一次呢。
许执就那么麻木僵硬地站在厨房里,听着外面两个人的侬言蜜语。
“吃完再走。”
“不了,尚哥,学校晚上有门禁。”
梁尚的语气强硬地不容拒绝,“等会让司机送你。”
杨京脸上的笑收起来,他冲许执点了下头,坐到桌子那,面条在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可他为肚子默哀,他下午刚吃了一整份黄焖鸡米饭,又没进行什么体力活动,哪消化得了呢。
杨京赶时间,主人没留客的意思,他必须赶在门禁前回学校。刚出锅五分钟的面条,杨京吃完,用了三分钟。
看了梁尚的脸色,才出门。
许执用这次的乖巧听话,换来一个居住的机会。
他被安顿在客房,与主卧仅仅一墙之隔。许执很开心,进去先摸了摸那片墙,感觉梁尚在守护他。
许执这才再次打量面前的这所房间,不是土豪风,反而是主人精心布置过的北欧色调。
床头开了一盏小夜灯,其余地方都是暗的。不过可以看见,衣服饰物一应俱全。连最不起眼的牙膏都是他最喜欢的那个老品牌的依梨花香味。
房间里的浴袍是和梁尚同款不同色,一个法国的小众品牌,价格不菲,梁尚并不稀得在物质上苛待任何人。
许执洗漱完,房门就被敲了敲,是穿白大褂的家庭医生,“许先生,我来帮您处理一下伤口。”
许执礼貌性地点点头,心底的苦涩却渐渐蔓延。这么晚了,还有麻烦别人的必要吗。看来梁尚是真的很怕他死这儿,让他的婚房招了晦气。
许执乖乖坐在床边,袖口被挽起来,漏出白皙干净的一截手腕,淡蓝色的血管在平滑的肌肤下蔓延,红色伤疤更显狰狞。
“血清需要打进伤口里,会很疼,要忍着点儿。”医生娴熟地推管,却在将要下手时略有停顿。
弄疼金主的小金雀,可不是一件好事。
许执看出他的忧心,眼眸轻弯漾出温和一笑,“没关系的,我抗痛。”
随后低头,屏住了气,盯了一瞬针头,默默看向左侧的灰色床单。
这几秒格外慢,寂静的空气中响起火机声,梁尚低眉,高挺鼻梁在火光映衬下更显优越,淡漠的眼神扫过来,许执下意识将狰狞丑陋的手腕往下压。
空气中“嘶”的一声,许执吸了口凉气,慌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不该乱动的。”
医生想到刚才的场景,浑身冒了一层冷汗,“对不起,许先生,是我没抓紧。”
梁尚嘴角弧度向下,没往日温和,烟雾缭绕中,更显得神秘危险。
卧室的灯光偏暖色调,冰凉的液体一丝丝注入伤口的血管中,痛感来得格外持久猛烈,许执咬紧了唇,不让一点声音从泛白的嘴角溢出来,造成不必要的扰客。
不经意间,全身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与清晰难抗的疼痛斗争。宽松的浴袍下,左腿内侧的肉显得格外柔软,皮肤较白的缘故,脚踝那泛着可爱的粉色,轻微耸动。
梁尚收回视线,对着门缝弹了弹烟灰,转身的脚步略显了些匆忙。
这管针打得比七八月份的外卖还要劳人心神,那股剧痛的酸爽感肆无忌惮地侵蚀着记忆,在脑海里扎根永存。
许执没关床头灯,在昏暗仅一点的光源下强制闭上眼睛,又转到背对光源的那一边。过会,又翻个边,将被子盖到头上,蜷成了小小的一堆。
梁尚家的被子怎么也是他身上的味道……
凌晨1:16,黑灰色的被子在黑暗中动了动,许执探出来毛茸茸半个头。
这个点,梁尚大概睡了。
许执转动主卧门的把手,推进去一点缝隙看来梁尚现在睡觉没有锁门的习惯。
黑暗中,梁尚睡得很熟,呼吸声些许粗重,像机械似的节奏平稳。
许执眼睛渐渐适应光亮,看清了一些,梁尚只占了床的右边,左边的胳膊向那边延伸。
许执垂着脑袋,在床头站了半晌,最后绕到那一边,悄无声息地躺了上去。
梁尚似乎察觉到动静,胳膊向下垂了点。黑暗中指节微屈,弯成很好看的弧度,更显修长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