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盆下面贴了一张便签,上面写着:给新房客。
便签上的字体工整清晰有力,项越想,怪不得常说字如其人。
许瑞字和他本人一样漂亮。
这盆花有些眼熟,项越记得他在房东家的鞋柜上见到过,就在入门的地方。另外还摆了两盆他不认识的植物,被养得很好。
他哼着曲儿打开门把行李箱拖进去,又把那盆水仙花放在阳台上,顺手摸了摸他昨天洗的床单。
还是湿的,不过好在今天出了太阳,到晚上应该就差不多了。
他稍微把屋里又收拾了一下,主要是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好,他没买衣架,只能先把衣服都堆在床上先叠好。
小时候项明松给他报过几节收纳整理课,收拾屋子对他来说并不难。他以前总抱怨项明松逼他上这些乱七八糟的辅导课霸占他的游戏时间,现在看,来也不是毫无用武之处。
把书包里的电脑拿出来插上电,项越站在阳台上抽了根烟。
他这间屋子的阳台正对着不知道谁家的小院,那只三花猫在院子里的树上磨爪子。
看了一会儿,项越低头看了眼那根被自己抽完的烟,露出一抹苦笑。
挺好,项越想,他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抽这种东西了。
他又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准备先出门去看看二手车,再给家里添点东西。
房子的门锁也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古董,锁门的时候还需要把钥匙插进去才能锁上。项越第一次锁门试了半天才研究明白这门是怎么上锁的,还差点把手给夹了。
从巷子里出来拐到大街上,两侧连排着很多小店,附近就有一家修车的,上面写着“家伟汽车电车维修”。店面很小,老板正坐在一张小凳子上低着头修轮胎。
项越没走进店里,就站在门口问:“老板,你这儿有二手车不?”
“我这儿不卖车。”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明显是不太想理他。
哟。
项越心想,这不是昨天睡死在楼道里那位,他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没接通的,他的房东吗。
“叔叔,”项越走进店里,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给那人,“我是昨天新来的,咱俩在网上聊了租房的事儿。”
“哦,”许家伟接过烟,“昨儿跟人家出去多整了两杯喝多了,我儿子后来都跟我说了。”
他点上烟抽了两口,问他:“房子住着还行不?”
“还行。”项越说。
“想买个啥样的车?”许家伟问他。
“自行车,”项越心想你不是不卖车吗,“二手的就行。”
“行,等着。”
他拿从兜里拿出来手机拨通电话,指了指店里另外两个塑料凳子,示意项越可以先坐一会儿。
项越没坐,他在这儿就能看见那凳子上黑黑黄黄不知道沾着什么东西,他怕自己坐上去屁股会黏在上面。
“喂老马,店里忙不忙?我这儿有亲戚想买辆二手车。”他嗓门很高,一边叼着烟一边跟电话里的人讲话。
“对,”项越又听见他说,“小孩儿上学用的,你推出来几辆,一会儿我让他过去看看。”
许家伟抽着烟跟电话里的人聊了几句,项越都听得一清二楚。他挂断电话,跟项越说:“帮你问好了,你往东边走,第一个红绿灯路口右拐,再走一两百米有个卖车的,去他那儿买。”
项越说了声谢谢,见他手上的烟抽完了,项越又递给他一根,许家伟也没拒绝,接过烟别在耳朵后面。
许家伟又问他:“你买车干啥啊,不上学了?怎么自己在这儿租房子。”
“上学,”项越不欲与他多说,“在泰阳中学上高中。”
“泰阳好啊,”许家伟赞许地看了项越一眼,“咱县里最好的高中,我儿子就在泰阳。”
“成绩怎么样啊。”许家伟又问。
“一般吧。”项越有些烦了,这人问题还挺多。
“好好学,”许家伟拍了拍项越的肩膀,“考个好大学。”
项越讪讪地笑了笑,他不想跟一个才见了两面的人聊太多,就说自己今天还有事儿,想先去看车。
项越离开店深呼吸一口气,觉得自己不应该进去跟许家伟打那个招呼,或者说他应该在许家伟说没车的时候就果断转身离开去物色下一个店。
他也不想去找那什么老马了,转念又觉得不合适。人家帮他谈了半天,他不去有些对不住人家。
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喂。”项越走在街上,高霖那小子又给他打电话了。
昨天晚上高霖就给他打了两个电话,他睡的太沉,一个都没接到。
“找爹什么事儿?”项越踢着路边的石头,一边跟高霖说话。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了吗,我就不能打个电话向你致以亲切问候?”高霖在电话那头没好气地说。
项越说:“你给我打电话,不怕老赵在厕所逮你?”
“大爷,这都十二点了,老赵早该去吃饭了。”
十二点了?
项越看了眼手机,还真是。
他没怎么看手机,也没觉得饿,不知道都已经到饭点了。
“你自己在那儿能行吗,我听老赵说你们那学校不怎么样,你跟你爸吵架也不能拿这事儿开玩笑啊。”
“我自己有分寸。”项越说,“你呢,我走了,你别又故态复萌。”
“草。”高霖笑骂一声,“我早就改了好吗,我现在又不缺钱,犯不着干那档子骗人的事儿。”
“啥时候回来啊,我看了一眼,从这儿到你那儿连个高铁都没有,坐火车得八九个小时。”
“你别来找我,”项越皱了皱眉,“过段时间我还要回去一趟。”
“什么时候?”高霖语气明显轻快了一点。
“暑假吧。”项越说。
暑假他还得接着回去打工。
高霖无语:“大爷,你管半年叫过段时间?”
“反正你别来,”项越劝他,“来了也没地方住,等暑假我回去,回去气项明松一顿。”
“你可真孝顺。”高霖没忍住笑了两声,他还想再磨磨项越。
但他一向听项越的,项越不让他来,他也不敢偷偷跑过。他都能想象到如果他偷偷过去,项越拎着他的脖子把刚下火车的他重新踹回去的画面。
高霖摇了摇头,赶紧把这幅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
“那你有啥事儿得给我发消息,好歹是你哥们儿,兄弟几个还等着你回来聚呢。”
“你不是我儿子吗,”项越笑了笑,却没拒绝,“知道了。”
他朋友不多,高霖算是跟他玩的最久的一个。
“还有一件事,”高霖犹豫了一会儿,说,“嘉清知道你走了之后,昨儿在班里哭了一上午。”
……
项越走到红路灯路口,在绿化带边上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想抽烟了。
他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管嘉清跟他表白过两次,项越都没同意。她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学校里喜欢她的人都能组一个班了。
项越不是对她没有好感,只是项越知道,他没资格跟人家谈恋爱。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总是对爱情更向往,班里有不少偷偷谈恋爱的,谁谁谁对谁有好感,谁谁谁跟谁表白了,下课之后班里总是绕不开这些话题。
项越也一样,他在青春期之后也会对这些事好奇,管嘉清跟他也算是青梅竹马,要说对她没有一点好感,其实是不太可能的。
但也仅限这样了,项越知道自己脑子里有病,他本来也没喜欢管嘉清到觉得自己能克服一切困难和她在一起。
后来他在管嘉清面前发了次病,管嘉清躲了他将近一个月。
之后虽然关系有所缓和,但这件事始终成了横在他心里的一根刺。
俩人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也是那次管嘉清提醒他,他其实是个病人。
再后来管嘉清又跟他表白,项越直接把人拉黑了,并且有意无意开始疏远她。
他忍住没抽烟,今天的一根已经抽过了。
项越最近在戒烟,他给自己定了个标准,从一天三根两根慢慢到一天一根,再彻底戒掉。
这些会让人上瘾的东西,没一个好货。
*
卖二手车的人是个矮个子的小老头,他带着一顶不知道多久没洗过的毛线帽子,正端着一碗面条嗦面。
看见项越来了,他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问:“老许家的?”
“嗯。”项越回答。
“门口那几辆就是,”他用筷子指了指门口摆着的一排车,“自行车赛车都有,你看看,有喜欢的自己在这儿骑几圈试试。”
说完,继续低头嗦面条,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项越觉得这样也好,他也不喜欢人家太热情,自己看车正好。
十几辆车整齐地摆在马路牙子上,有看着比较新的,被水冲刷的干干净净,也有一些已经掉了漆的,锈迹斑驳不知道已经换了几次主人了。
项越看见里面甚至有一辆二八大杠,他摸了摸车身,这都多少年的老古董了,居然还能见到这种东西。
挑了一会儿,项越看中一辆认识牌子的赛车,看着不新不旧,但是很干净,轮胎也很完好。项越跟老板打了声招呼,蹬着车自个儿转了转。
还行,蹬着不累,骑起来没有发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刹车也没问题。
项越转了两圈回来,问多少钱。
“四百五,收你四百块钱。”
四百,还行吧。
项越扫码付钱,看了看车子问他:“有车锁吗,我买一个。”
“等下。”
小老头从店里拿出一把赛车锁装在车座子下面,把钥匙给项越,顺便给他的车子装了个车铃。
“多少钱?”项越问。
“不用给钱,你拿着用吧。”
人家没要,项越没坚持,毕竟刚买了他的车,这些配件也不值什么钱。
项越心道,从今天起,他就是有车人士了。
有车人士蹬着自己的座驾在附近晃悠,找了个小饭店点了盘牛肉炒饭,勉强吃了个八分饱。又去超市买了些毛巾之类的生活用品,把两个大塑料袋挂在自行车把上,回到出租屋楼下停好车。
还没等他把车锁上,就听见这两天一直安静的小院里传来一声凄惨的猫叫,混着几道小孩子的吵闹欢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