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瑞一瘸一拐地推着车往前走,最后那抹夕阳早就从天际消失了,路灯把人淡淡的影子拉得很长,又拉得很短,偶尔走到某个特定的方位,又会出现两个长短不一的影子。
项越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低着头,像丢了主人的大狗。
许瑞的那辆二八大杠让他自己一脚给踹坏了。估计是刚才摔车时候劲儿使大了,用力蹬了没两下,车链子忽然断了,许瑞叫二百五气得不轻,车技也有所下降,直接从车上摔了下来。
项越当时紧跟在许瑞身后不到半米,刹车都来不及,差点从他身上碾过去。
好险又酿成一场车祸。
“瑞哥……”
项越在他身后叫他,“算我求你的,你先跟我去医院……”
“滚。”许瑞说。
他不想搭理项越。
离家里还有大概两公里,脚踝上传来的疼痛让许瑞不得不走放慢脚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家。
项越推着车追上他,说:“那我给许叔打电话让他接你行不?”
“跟你他妈有关系吗?”许瑞推着车停下来,他直视着项越,说,“都说了别管,听不懂人话?”
项越被他眼里的不耐烦刺痛了两分,他担心许瑞刚才把脚崴伤了,万一伤着骨头到时候就麻烦了。
可他又不敢逆着许瑞,倒不是怕他生气,主要是怕把人惹急了又来踹他。
他能经得住许瑞踹他,许瑞的脚可经不住了。
“那我给你叫辆车。”
深谙撒娇的男人最好命,项越安静一会儿,又软着嗓子劝他,“你坐车回去,我给你把自行车推回去,不缠着你。”
许瑞当他是空气,项越说什么他都不理,全当看不见他这个人,也省得自个儿生气。
“草。”
项越心里发闷,许瑞这倔脾气一上来还真是几头驴都拉不回来,他好话说遍,嗓子都快被自己夹哑了,人家愣是一个眼神都没赏给他。
二百五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顿,如果时间能倒流的话,他肯定要回到今天早上给自己一拳,好好清醒清醒。
初恋、校服上的名字、科技楼里秘密、五年的相处,项越一想到这些他就来气,气得他七窍生烟,气得他头昏脑涨找不着北,气得他一看见许瑞心里就犯抽抽,脑子就犯糊涂。
项越也真是没想到,许瑞这人平时看起来这么冷淡,谈个恋爱居然这么容易上头,活脱脱一恋爱脑。
居然被刚交往几天的人哄着干那事儿。
他心里装过夏一鸣,以后也会一直装着夏一鸣。
就像校服袖子上的名字只能被掩盖,不能被消除。
人的心本来就只能装得下那点东西,项越想要许瑞心里只能装得下他。他要以后许瑞想起同桌这两个字只能想起他项越,他要许瑞看见那把坏锁也只能想起他项越,他要许瑞心里那点情情爱爱的东西都系于他项越身上。
他还想让许瑞给他打一辈子伞,送他一辈子花,看一辈子电影,他还想吃一辈子许瑞做的煎饼,喝一辈子排骨汤。
项越故意惹许瑞生气也不仅是因为脑子犯抽,他想知道自己在许瑞心里到底占了多少分量。
他承认,许瑞今天晚上揍他这一顿他其实很高兴。
妈的,
项越其实爽得一批。
平日里冷冷淡淡的人,不仅为了他生气,吼他,还为了他大打出手。虽然打的人是他,但项越依旧很爽。
特别是,
许瑞居然为了他哭了。
项越做梦都不敢想……好吧,他梦里的许瑞也哭了,但这不一样。
天知道他看见许瑞哭的时候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瑞哥。”
项越想了半天,自个儿把自己哄好了,心道反正今天已经把人惹成这样了,许瑞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原谅他,他就算再干点更过分的事许瑞又能怎么地他?
于是他当机立断,把赛车停在路边扎好,也没锁,拽着许瑞的后车座不让他走。
许瑞:?
他回头不耐烦地看着项越,眼里明晃晃两个大字:
找打?
“你还想……”
他想问他还想作什么妖,“想”字还没说完,项越忽然撒开后车座朝他冲过来,双手抱着他腰腹把他整个人扛在了肩上。
“我靠……”
许瑞身体腾空,他瞪大眼睛看着柏油路上的沥青愣了将近五秒才反应过来挣扎,疯狂用手捶着项越的背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他问:“你发什么疯?”
“你不愿意坐车,又不让我给叔叔打电话,我总不能真看着你走回去吧。”
他说的理所当然,“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我日你大爷项越!”
许瑞听了,挣扎得更厉害了,心道你心疼个屁,心疼他还惹他生气,项越就是这么疼人的?
项越看见他乱动的两条腿,再乱动一会儿脚该更严重了。
崴着脚本来就不能走动,许瑞刚才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脚裸估计该肿得不成样子了。
“老实点。”
他抬手想拍拍许瑞的大腿根让他老实点,但是许瑞挣扎得太厉害,他手一偏,一不小心打在了许瑞屁股上。
弹软的触感从手心传来,项越微微长大了嘴,俊脸一红,颇有些心虚地说:“别动了。”
许瑞被他打了那种地方,再次瞪大了双眼。
他本就圆润的双眼睁得提溜圆,杂糅出数十种情绪。
不可置信、尴尬、无措、窘迫、狼狈,统统拧成在一起,拧成一股麻绳,让许瑞恨不得直接吊死在这根麻绳上。
他一个十八岁,很快就要过十九岁生日的人,被一个十七岁的未成年扛在肩上,那人还像教训小孩儿一样打他。
许瑞想:他刚才就该一拳打死项越。
“让我死了吧……”
许瑞很小声地说。
“什么?”
项越没听见,他放慢了脚步,问:“你说什么?”
许瑞一脸生无可恋地说:“我说你疼弄疼我了。”
他被项越的肩膀顶着肚子,本来胃里就难受,这会儿让项越顶着走了一路,又有点想吐了。
“肚子疼……”
项越闻言赶紧把他放下来,一脸着急地问:“怎么不早说,是不是顶着肚子了,还疼不?”
许瑞煞白着一张脸,弓着腰拍了拍胸口,堪堪忍住那股想吐的欲望,说:“好点了。”
还是难受,那种想吐但吐不出来的憋闷感堵在胸口。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就跟今天项越故意气的时候一样难受。
但是怒火能发泄,他把项越揍一顿就好的差不多了,这股难受劲儿可发泄不出来。只能自己忍着。
项越从挂在胸前的书包里拿出自己的水杯递给许瑞,幸好他今天把水杯装书包里了,要不然许瑞连口水都喝不上。
“不想用你的杯子。”许瑞看见他递过来的保温杯,嫌弃地说。
“草,”项越笑骂一句,“你那是什么眼神?有的喝就不错了,你还挑?”
话虽这么说,但项越还是老实拧开保温杯,把杯子里的热水倒进杯盖里,在路灯下左右摇晃着把杯盖完全清洗干净,才又给许瑞倒了杯热水。
他道:“这都嫌弃,那你跟男朋友亲个嘴不要了你的命啊?”
他说这话本来是想揶揄许瑞的,说完,一不小心把自己给酸着了。
许瑞接过,说:“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他说着,抿了两口热水,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滑下,暖流缓缓渗入胃里,肠胃里的那股不适感好了许多。
许瑞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心里暗自感叹,真不愧是全世界最好使的药方。没什么是一杯热水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杯。
项越乍然,他听见许瑞那句你又不是我男朋友,活像被人拆穿了心思。笨手笨脚地接过水杯,差点没把杯盖给打翻在地。
他把最后一口热水倒给许瑞,期期艾艾道:“谁……谁说只有跟男朋友才能亲嘴啊?”
“傻逼,”许瑞深知他胡说八道的臭毛病又上来了,说,“你跟好朋友打过啵?”
“你什么耳朵?”项越不满意地说,“我什么时候说我跟朋友打啵了,那不变态吗?”
“你知道就好。”许瑞把杯盖还给他,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越爬越高,他衬着路灯看了眼手表,已经八点了。
再磨磨蹭蹭今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
项越把水杯装进书包里,许瑞把自己的书包递给他,说:“你帮我背着书包,我自己走。”
“祖宗,别折腾了。”
项越转过身蹲下,对许瑞道,“我背你。”
许瑞看着他宽阔的后背,妥协道:“别背了,叫个车吧。”
“不好意思啊。”项越扭头朝他笑了笑说,“手机没电了。”
你只能上来。
许瑞不相信他:“刚才不是还有电吗?”
项越说:“现在没有了。”
他看许瑞拧着眉头一副别扭样,又说:“赶紧上来,再磨蹭一会儿脚都肿成猪蹄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买卖不成仁义在,做不成朋友好歹还能做同学邻居,你就当我是活雷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先让我送你回去,之后的事明天再说。”
买卖不成仁义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许瑞心里一阵无语,心道二百五语文是怎么考一百三的?
他不情不愿地趴在项越身上,项越胸前背着自己的书包,胳膊上挂着他的书包,双手握拳托着他的膝弯站起来,稳稳当当地背着他,一点不带喘的。
真轻。
项越故意颠了颠身上的人,跟背着只小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