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道:“我可是听说,你好像爱上了那位楚公子?”
他的目光犹如被头狼盯着企图逃生的猎物一般打量着陆公子,丝毫不掩饰其背后的阴狠以及怀疑。
陆公子保持着被迫扬起下巴的动作,镇静地回道:“属下只是为了骗取他的信任。”
三皇子的手指陷进到他温热的皮肤:“我倒不知,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男子,如何值得你这般周折,陆銘。”
听到三皇子直呼自己的名字时,陆銘瞳孔微颤,连带着跪在大堂的陆徽的头也垂得更低了些,像是唯恐惊扰到某些存在。
“不愿意回想自己的名字吗?也是,毕竟陆府那一场大火烧去的,可不仅只是你的过去……”三皇子将手指撤离,状似无意地说:“但那些陷在烈狱里的灵魂,陆銘,他们可是时时刻刻在惦记着你啊。”
伴随着三皇子的话语,陆銘的眼前仿佛闪烁出模糊又危险的火舌下,是仿佛让能人粉身碎骨、吞噬掉一切的悬崖。
他面色顿时苍白了几分,低低地应道:“是,殿下。”
三皇子极为擅长打一个棍棒后再给一颗甜枣。他虽然双眼仍牢牢地盯着陆銘,身子却向后放松地仰靠在红木做成的雕花倚背上,笑意微浓:“这次你做得还算不错,可想讨什么奖赏?”
陆府大堂已被重重黑影围住,像是只森严的铁笼罩在陆府之上,仿佛连只麻雀都逃离不开。原本留在府内侍奉的侍女小厮也只能忐忑不安地待在外面,随时静候里面的传唤。
陆銘眼皮微抬,注视着眼前绣着华丽暗纹的膝处布料:“为殿下做的这些,是属下的分内之事,不敢乞求分毫奖赏。”
“也是,你一向谦虚,起身吧。”
“谢殿下。”陆銘顺着三皇子扶他的姿势站了起来,三皇子的属下同时双手呈上一枚丹药。他见状,知晓三皇子差不多该离开了,于是虽然仍保持着垂头的动作,眼神却忍不住松快些。
终于能把这座大神送走了。
然而三皇子却看着陆銘喉咙滚动,明显艰难地咽下对他来说硕大的丹药,而后目光向下,落到陆銘被层层衣襟锁住的高领,饶有兴致道:“如今已经快进入夏日了,你不热吗?”
“?”一直盼着三皇子走的陆銘猝不及防地听到这句话。他的脑海里快速闪过几套说辞,但哪一个都显得不适合答复这明显带有调侃意味的问题。
怕冷?好荒谬。
生病?其实只是习惯而已。
个人特色?我到底在胡想什么。
于是,一向机敏的陆銘,在三皇子玩味的注视下,竟愣在原地,头一次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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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树林里。
寒光闪过,两枚弯刀,一前一后插进了不同的身体里。
“怎么可能?!”
“楚时泱!”
浅绿色的草地经过一番打斗后已经看不出原本安宁的样子,远处长长的枝叶上落下一颗鲜亮的血珠,隐约能从中窥见出几分激烈。
男子半跪在地上,他的胸前插入了一个弯刀,瞳孔微微放大,嘴边流出一道血迹。
楚时泱在刚才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跌倒在地上,呼吸艰难粗重,清晰的视线在沾染上水雾后变得模糊不清。
好疼啊,从来都没有这么疼过,疼得甚至现在就想立刻去死……可是,可是自己真的刚刚很勇敢吧?
如果能活着回去,她一定要好好炫耀才行,让那个沈雁风好好看看,自己才不是什么柔弱的人,可以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上。还要告诉师姐,师姐一定会笑着摸摸她的头说时泱真棒吧。
楚时泱的眼前渐渐变黑,她支撑不住软下身体,本以为自己会摔倒在冷硬的地上,可是下一秒,她落入的却是一个十分柔软温暖的怀抱。
是沈雁风。
沈雁风抱紧了楚时泱,素日里一向游刃有余的表情在此刻显得格外惊慌,连带着眼底也沾染上水意。
怎么可能……明明刚刚在他身边时还好好的。
是谁袭击了她,是谁!
沈雁风漆黑的瞳孔落到准备爬起身的男子,看到他单手撑在地上,目光阴寒,还想着挣扎。
男子伤得还不算重,楚时泱并没有成功刺中他的要害。他心想这次只是轻敌,自己能把她们千刀万剐。然后带着两个、不,三个头颅去见那个中原男人,领了奖赏后回府里喝几杯热酒拥着暖香……
他想着想着,明亮的场景却突然一晃。
“我说过,我绝对会杀了你。”
阿琪脏兮兮的脸上溅上一道新鲜的血迹。她面无表情地又补了一刀,确保男子死透后,才像丢垃圾一样丢掉他的尸体,踉跄地走到主人旁边。
她和沈雁风冷淡地对视了一眼,彼此看到对方嫌弃的眼神。
一个无声地在说你怎么来得这么晚,还不如趁早滚回药仙谷。
另一个无声地在说你居然连自己的主人都保护不好,要你何用。
然后两个人集体翻了一个白眼,一切的攻击尽在不言中。
楚时泱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两个人又在吵架,急切之下腥气上涌,她吐出一口黑血,无力地靠在沈雁风怀里。
“师妹!”
“楚时泱!”
沈雁风和阿琪很快地将视线落到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最为关心的人身上,没有再看对方分毫。
楚时泱拽住沈雁风的袖子,勉强地在最后清楚的意识里,像只骄傲的孔雀一样,呢喃似的说出她自从刺中男子后最想在他面前说出的一句话:“我,很厉害吧……”
她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勇敢过,甚至连血都不怕了。
“……当然,我的师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随着一声轻柔的叹息,沈雁风小心地避开楚时泱的伤口,打横抱起了她。余晖拉长了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天际。
回到摘星楼后已经是傍晚时分。
楚时泱的房间。
“你离我远点,我不要,我不要!”
“师妹,忍一下就好了,很快的啊。”
“不行,我怕!”
沈雁风将毛巾拧干,压下眉眼,略显不快地说:“我就数三声,过来。”
楚时泱缩着脑袋,犹犹豫豫地看向已经处理好伤口的阿琪,见阿琪也不过来帮自己,才委屈地一点一点挪动身子。
拜托,那可是要把她身体里插着刀拔下啊,谁能不怕!
但话又说过来,她能不能一直带着这把刀活下去?与它和谐共生,突然觉得好像也挺不错。
沈雁风一眼就看出来楚时泱脑海里在想着什么荒谬的事情,他只说:“3、2——”
楚时泱可怜巴巴地埋怨沈雁风:“你就不能趁我晕过去的时候一口气拔下来吗?非要等我醒过来才弄。”
沈雁风也不说话,他看了一会楚时泱,目光又转到闪着银光的匕首上。
“沈雁风!”
在楚时泱惊恐的眼神和阿琪诧异的视线下,沈雁风果断地将匕首深深地捅穿了自己的胸膛。
他简直是个疯子。
沈雁风道:“师妹,我说过,我很不喜欢你受伤。”
“什么时候……”楚时泱渐渐停住了自己的话语,后知后觉地想起沈雁风白天在马车上对她说的一些话。
“但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的想法,也不可能真的枉顾你的意愿选择去砍下你的双翼。”沈雁风朝快要哭出来的楚时泱伸出了手,眸色晦暗,“所以,你不要怕,我会永远陪着你。”
“我……”
楚时泱真的被他的疯狂吓到了,甚至连他什么时候靠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点漆黑逐渐放大,从而占据了她整个视野。
沈雁风将她锁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叹声道:“师妹,乖,听话。”
随着剧烈的疼痛,楚时泱忍受不住地蜷缩在沈雁风怀里。可是很快,她的身体又被强制地用力展开。
“怕痛的话,就咬在我的肩膀上吧。”
楚时泱有点不知道怎么办,说:“可是……你已经受伤了。”
沈雁风喉咙里溢出低低的笑声,他将手放在楚时泱的头发上,轻柔地强迫她靠在自己身上:“你平时不是最想打我吗?这回给你机会还不用,没见过这么笨的。”
楚时泱恨恨地咬了他一口,可紧接着她就受不住地抱紧沈雁风。随着时间缓缓流逝,她流出鲜血的伤口被细密的药粉覆盖,痛苦的哀嚎被柔声的安慰取代,连带着落下的眼泪也被温柔地拭去。
她想逃离原地,但身体却被牢牢地桎梏住。
楚时泱带着哭声,饱含着浓重的痛苦:“师兄,我好疼。”
“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尽管瞳孔因为哀伤而颤,但沈雁风的双手却没有分毫颤抖。他一点一点地、仔仔细细地将受伤的楚时泱完整地包扎好。
暗黄的房间里,阿琪沉默地看着互相依偎的两个人,她知道处理伤口是必须的,但她没有想到的是,沈雁风居然会疯狂到自残——
这让她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安沐尘第一次捡到沈雁风的那一天。那时,年幼的沈雁风像是从互相残杀地狱里被人硬生生拔起来放到人间一样,四肢干瘦,瞳孔里没有丝毫光亮,只有沉沉的死意。
而现在,习惯于人间的沈雁风抚着楚时泱削瘦的脊背,就像揽着珍宝一样浅声哄道:“已经结束了,师妹真的很厉害。”
楚时泱的额头渗出汗珠,她的下巴抵在沈雁风的肩膀上,茫然地看向跳动的火烛。
真的,一切都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