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上的手机闪动着来电，谈宁咬着大拇指，十分后悔忘了拉黑他。
摁掉铃声，等了一会儿屏幕便恢复宁静，只是将近二十个未接来电着实有些夸张，难道是有什么急事吗？
他仍旧锲而不舍地打来，谈宁接起电话，一声询问还没出口，便听见对面醉醺醺的轻叹。
“终于……接了啊。”
谈宁握着手机，手掌无意识地用力，电话那头，该在的人却不在。
为什么是，符煦？
谈宁几乎要忘记呼吸，随着一次沉重的吸气想起来，他们是朋友啊。
“谈宁，谈宁，谢天谢地，真的是你吧？”何川抢过手机咋咋呼呼说他搞不定啊，符煦喝多了。
“所以呢？”谈宁问，她知道何川一向酷爱混酒吧泡夜店，想来符煦除了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别的时候也都在到处混吧。
他像是被这三个字一下子问住了，压根没想到谈宁会不接他的茬。
“那个，上次我搬家请你们，你怎么不来呢？下回一定得补上啊。”他东拉西扯一番，提醒她至少念点旧情，关系近了才好提要求嘛。
谈宁也不跟他绕圈子，直接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何川赶紧抓住她的话尾，只差没对着手机跪下来：“你赶紧来把这祖宗弄走吧，算我求你了行不？”
“我跟他早就分手了，而且我从来不去酒吧，你不知道吗？”谈宁挂断电话，哪怕对面语速飞快，也只留下一句未完的“哪能啊，他也从……”
声音戛然而止，世界一下静得出奇，谈宁望着夜晚城市的灯火，这回真的把他加进了黑名单。
手指停留在“李言舟”上方，他今晚有聚餐，而她之前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去接他，在这段思考的时间里，她不仅扫了地拖了地，还洗了澡吹了头，完好地剥出来一整颗葡萄柚，还想再找点什么事做。
她呼出一口气，双眼专注地看向窗外，思绪有一瞬出逃，手指碰到拨出键，像是不经意按下的。
“喂？”
他好像也喝了酒，声音听起来有些懒洋洋的，谈宁不由得也放轻了语调。
“你在哪里，结束了不要走，我来接你。”
“好。”
他乖乖应下，不知看到什么要紧的事情，很快敷衍着挂了她的电话。
从没想过会在他这儿受到冷遇，谈宁一边着恼，一边带上车钥匙出门，想他是不是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
她不知道是换了口味，还是被那些油汤搞坏了胃口，最近夸张到连炖牛腩都吃不下去，以前她可是很爱那种胶质感的。
谈宁心中顿觉不妙，买了验孕棒一测，竟然真的怀孕了。
她慌张地将东西扔进垃圾桶，扯了几张纸埋住，洗了好几次手。
有了孩子就打掉，这不是最正确的选择吗？
偏偏被李言舟知道了，刚还在洗菜，手上还挂着水珠，立马就越过她，一言不发地站到门口。
红黑格的围裙中央，小熊在微笑，衬得他的表情都可爱起来，谈宁从来不觉得他有什么威胁性，哪怕冷着脸。
“你要当门神啊？”她问。
他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又只能攥着围裙汲取一点力量，垂着头像要流下泪来。
“我们，”他更加攥紧了手中的依靠，继续说下去，“我们刚结婚，甚至连蜜月都没有，你就马上要去拍戏，我，我……”
他背过身去，袖子擦了擦眼睛，对着门才有勇气继续：“好不容易有了小孩，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小角色就打掉我们的孩子。”
小角色？
谈宁本想上前安慰他，此刻也冒了火气。
难道她没有告诉过他，这部电影对她来说非常重要，不仅导演是她这辈子做梦都想见到的人，主演也是她从小到大的偶像，这些她没有说过吗？
可他竟然这样贬低她的选择！
谈宁一巴掌拍在柜子上：“你知道什么？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角色，没有大小之分，你竟然连这个都不懂我？”
谈宁越想越生气，诚如秦亦所说，如今正是上升的好时期，她之前拍的电视剧播了两部，她做配角的那部是正剧配置，播得尤其好，刚有了一点姓名就结婚，难怪所有人都说她是昏了头了。
“李言舟，我为什么要和你结婚？”谈宁喃喃的，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是你说过会永远支持我，这么快就变了吗？”
他回转身，将她拍红的手拉过去捂着，一时也软不下语气，更多的是不甘心，明知她在气头上还要追问。
“难道我和孩子，对于你而言，只是一个累赘吗？还是说……”他说着红了眼眶，“你不愿意生这个孩子，是因为还想着他吗？”
谈宁大为吃惊，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一样，一时间只想要抽回手，他不让，两人一个含怒，一个失落，就这样僵持起来。
或许就到头了吧，谈宁终究叹息一声，尽量让自己平静一点：“李言舟，答应你求婚的那一刻起，我是真的下定决心想要跟你好好过日子，有且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明白吗？”
为什么要把孩子掺和进来呢？
想到孩子就想到呕吐，接着是那锅油腻腻的大补汤，谈宁想他们其实要炖的是她吧？
她才多大呀，这些人就一个劲儿让她给他生孩子，没有人站在她这边想过，如果她真的怀孕，真的撒手去养胎了，她这一年，她要错过多少机会？
她还这么年轻，她想象不出来生完孩子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生孩子，对他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对她而言和天塌了又有什么区别？
谈宁擦掉眼中的泪，努力不让它再流出来：“你上次问我为什么总是不愿意回你家吃饭吧，你常常陪我回我家，心里觉得委屈吗？”
李言舟摇头，还是握着她的手。
“可能你没看到他们让我喝补汤所以不知道，我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因为你不知道啊，可实际上呢？我妈看到的是你这个人，你爸和你妈看到的是我肚子里可能有的孙子，你这么聪明，难道真的不懂吗？”
谈宁望着他，是她太高估自己，她在他心中，甚至比不上一个没成型的东西。
“你这样，真的会让我觉得和你结婚是个错误。”
她留下这句话，不管李言舟把围裙揪成一团。
谈宁打开门，这是她的房子，来还是去，谁也困不住她。
只是没想到李言舟会追出来。
身上还系着围裙呢，一路冷着脸跟她进医院，都做好了准备要继续冷漠地坐在旁边听医生讲注意事项，结果发现是一场乌龙。
“没怀孕？真的吗？”
他看起来比谈宁这个当事人还激动，激动完又一屁股坐回去。
矛盾确实还没解决，谈宁临时又要赶通告，晾了他大半天才来处理，他电话里的态度客观来说也正常。
但是就谈宁的主观看法而言，最该生气的明明是她才对。
模模糊糊，不清不楚，她就是觉得憋屈。
更烦人的是，她没想到会在停车场碰见何川，以及他架着的符煦。
何川将人放开去开车门，符煦就倚在车边望向她。
谈宁目不斜视地经过，何川忽然叫住她：“哎，我都没跟你说地址，你怎么找到的？”
“我不是来找你们的。”谈宁道。
“来接李言舟？恐怕他现在已经乐不思蜀了。”
极其突兀的一句话，颇有些恶意，谈宁盯着符煦：“你没醉？”
“你没醉，却想要骗我来这里，为什么？”她也故意带着最深的恶意去揣测他，“你知道他刚毕业很天真，所以挖了坑让他跳，是这样吗？”
符煦忽然笑了，像是在笑她一味的信任，也像是在嘲讽自己为着这信任遭受到的攻击。
“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的卑鄙么？”他问。
谈宁走近，看清他身上的针织衫，她其实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她买给他的。
已经离开这么久，看起来还是像新的一样，只是不如以前合身，但即便这样，依然和他的肩膀、手臂、衬衫、领带，共同构成了一个让她念念不忘的模样。
他是一时兴起才穿上的，她心里想着，嘴里说着：“你知道就好。”
她希望他是，她宁愿他是，他怎么能不是？
“为什么选他？”
听见这话，谈宁知道他是真的喝多了，让何川赶紧把他捞上车。
座椅调整到合适的位置，符煦拉着她，脸上难得带着点真心的微笑，在晦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脆弱。
“头疼。”
他带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头顶，眼睛弯弯的弧度，仿佛还在过去。
但现在……
哪怕他在饭局上喝到死，她也不会管了。
谈宁抽回手，交代何川喂他喝点水，帮他醒醒酒，何川忍不住调侃：“这么放心不下啊，不如重新在一起得了。”
谈宁低头，符煦的小动作总是很多，此刻又转起她手上的婚戒，如果不是她抓着他，早就被取下来了。
“你能和他结婚，为什么不能和我……不对不对，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呢。”
他像是在陈述，或许心中早已知道原因，只是在等谈宁亲口告诉他。
他人很好，会做饭，会洗衣服，会花很多时间研究她喜欢的菜，再生气也还是会照顾她，他像崇拜神一样崇拜她，兜里哪怕只有十块钱都想把衣服裤子卖了给她花二十块。
这些都不必对一个外人讲，谈宁只是告诉他，他们没有可比性。
“而且……算了。”
李言舟几乎每天都会对她说我爱你，谈宁想起来，这话符煦从来没有对她说过。
“你喜欢他吗？”
他睁着眼，望向该望的轨迹，好像被灯光笼上一层薄雾，平静地等一个回答。
谈宁点头，他的余光会知道，她不是为了逃避，怎么会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
她也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因为她曾经在他耳边亲口告诉他：我爱你，只爱你，会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