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

天刚亮，默库勒斯悠悠转醒，身上的疼痛稍稍减轻。他的手立马摸向口袋，幸好，那几瓶药剂还在。

他随意吃了口东西，就上马奔向那些连绵的山。

因为地势的不平，上坡下坡不断，马的速度很快慢了下来。这让他有时间让思绪发散，他的内心从昨天就开始痛苦，他无法想象，如果希尔薇离他而去意味着什么。

很快，他就不敢去想她了，这和来的时候恰恰相反，他现在把全都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快速翻过这座山，如何绕过那块悬崖上不断滚落的碎石上面。

如果把注意力放在当下的事情上，他又开始觉得繁忙起来。一会比较着云朵形状的不同，一会感受着温热的马背在自己掌心的细腻触感。就连石头与黄白色的枯草也风度翩翩。原来一切影响着他的不是事物的变化，是自己的想法。

可惜，他越是想着外界的事物，想着蓝蓝的天和黄色的土坡，他就越是控制不住地去想希尔薇，这些景色要仅是他一个人看，就未免太落寞了。

原来，她在或者不在，他都会爱她。

他的眼睛好像进了风，再次看清这些山石，已经黄昏，他又觉得阴森恐怖起来，丝毫不复白天的可爱。

他躺在一处岩洞里，升起一堆火，指尖打着节奏。

难道这些药水真的没有用吗？那几行字一旦是迷惑人的手段呢？

他无法想象的东西变多了。他好像终于能体会到亲人之间的生死别离，终于能理解为什么自己的父母就算明知有污染还要去那个黑心工厂挣钱。

突然，旁边正在吃草的马，停了下来，不断在洞口周围踏着蹄子。

默库勒斯警惕起来，黑亮的眼睛望着本应该死一般寂静的洞口，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站起来，轻轻向后退了两步。

【为什么我会到鹿里克来。是因为守护自己的家乡吗？我扪心自问，自己并没有什么家国情怀。我从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到现在，看到的都是国家留给我的满目疮痍，我没什么怨恨，只觉得自己运气不够好罢了。

所以，只剩下一个答案，我在逃避。

你猜的没错，和托林有关。我自认为做错了事情，不敢承担那后果，所以我离开了。但是，这根本没什么用，我依然痛苦。

这不是空虚或者疲惫带来的痛苦，是良心带来的。在这之前，我以为我的良心早就死了。

是我不顾你的要求，把你受伤的事情告诉了卡塞尔。这还不算完，我的自私，让卡塞尔听完了你和托林所有的对话，最后卡塞尔因此判了他死刑。但我本可以带着你父亲闯进去，打断你们使卡塞尔愤怒的对话。但我被嫉妒冲昏了头脑，那个长相招人议论的托林，恕我眼拙，我当时根本看不出他有多爱你。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虽然，托林这个人，包括他的野心，我都算不上欣赏。但是他是你喜欢的人，应该是喜欢的，他的死亡应该是你最不想看到的，可我偏偏让你看到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当我听说你在卡塞尔面前苦苦哀求，在他的坟前哭泣，我慌了。我当时只顾自己，完全忘记了你的感受。我很害怕，生怕你的问责追赶着我，所以在愧疚到来之前，就已经先行离开。好在，卡塞尔也马上答应了。

希尔薇，我害怕你的眼泪。

因此，无时无刻不在痛苦。】

希尔薇已经能下地活动了，索恩歪着头坐在走廊门口的一块旧地毯上，看着佩里扶着希尔薇的胳膊，正慢慢往前走着。

“你也太棒了，希尔薇。我看你就要痊愈了。”

希尔薇马上对佩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佩里看了眼隔壁紧闭的房门，洛琳总是没力气，恢复得比希尔薇慢很多。

“小点声。”

佩里点点头，和索恩一起，把希尔薇扶了回去。

佩里为希尔薇讲了会故事，看了看时间，便想告别去罗文那拿药了。

“帮我留个门吧，我想透透气。”希尔薇说道。

佩里：“你可别冻着啊，虽然马上就要回暖了，但还有段时间呢。”

索恩：“你瞧她穿的，那被子厚的，你快把她包成森林里那头熊了。”

佩里瞥了索恩一眼，给希尔薇的门打开一条小缝。

“我们马上回来，去给你拿药。”

希尔薇点点头，看着他们离开了。

然后，希尔薇靠着床边，挪动着，最后坐到离门口最近的床角等待着。

不久后，希尔薇听见走廊里传来关门的声音。

“凯尔。”

她算好了时间，知道凯尔刚给洛琳喂了药。

凯尔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害怕和希尔薇讲话，所以这几天他几乎避免和她碰面。

“晚上好。”

希尔薇：“进来，我想问你一些问题。”

凯尔站在门口。

“你说吧。”

希尔薇：“你进来，把门关上，我冷。”

凯尔乖乖进来，关上了门。

希尔薇：“凯尔，默库勒斯去哪了？”

凯尔：“我，我不是说了吗，和那些政府的人……”

希尔薇还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他。

“政府什么人？”

凯尔：“就那些开采矿石的。”

希尔薇：“哦？那他负责什么呢？”

凯尔：“负责，负责……看着那些货，换点东西回来，就我之前做的那些。”

希尔薇：“哪些？”

凯尔：“你什么时候对这些感兴趣了？”

希尔薇：“就在刚刚。”

凯尔看着她，她已经收起了平时那笑呵呵好说话的模样，眼睛灰蓝，像一块死缠烂打的坚硬顽石。

“他，你等他回来呗，你到时候再……”

“你说实话，凯尔，说到底，他还帮我过呢，我担心他很正常吧。”

希尔薇又对他无奈地笑了。

凯尔见她笑了，心里放松些。

“当然，当然，这是应该的。”

“所以他去干嘛了？凯尔。”

凯尔的衣角被希尔薇紧紧抓住，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希尔薇。

凯尔：“去完成那些矿石交易了，换点东西回来。”

希尔薇：“你以前不是做这个的。”

希尔薇的的额头有一层薄汗，她还有些虚弱。

凯尔打着哈哈，试着后退，却发现希尔薇正死死抓着那该死的布料。

“那我，我是做什么的？”凯尔装起糊涂。

“你是告诉那些人，哪里有金矿，哪里有珍贵的矿石资源的。默库勒斯又不是干这个的，他去干嘛？”

凯尔心想：坏了，他和默库勒斯都没想到有人能刨根问底，他也根本没商量这些细节。

凯尔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编。

“他不是对那些土质很有研究吗？看着那些土就知道哪里有资源了。”

“是吗？他是去指点那些人的？”

凯尔点点头。“是的，没错没错，正是这样。”

凯尔看她快要信了，正小心翼翼试图抽走那可怜的衣角。

“不对！你骗我！你刚刚还说，默库勒斯是去换东西的！”

凯尔看着她的手又重新攥紧，心里一沉。

“对啊，他就是先去指点一二，再交换东西啊，你信我啊，希尔薇。”

希尔薇大吼：“你骗我！你根本没说实话！”

凯尔被她吓住了，他还不知道生病的人能喊出那么大的声音，一时怔住，可又不敢使劲扯她。

好在佩里和罗文这时走了进来，罗文手里端着药，希尔薇此时也松开了手。

佩里快步走过来，一把搂住希尔薇的肩膀，把被子往上盖。

“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不盖好啊，多冷啊。”

随后，佩里和罗文一齐看向凯尔。

凯尔无辜地摊了摊手。“这真不关我的事。”

希尔薇躲在佩里的颈窝里开始抽泣。

佩里瞪了凯尔一眼。

“我出去的时候她还好好的，你好好告诉我们就好了，到底发生什么了？”

罗文：“我们刚刚听见希尔薇冲你大声说话，发生什么了，凯尔？”

凯尔左看看，又看看。

“啊？就是希尔薇问我默库勒斯去哪了？”

佩里皱了皱眉。“嗯，然后呢？”

凯尔：“我说他去帮着指点矿石埋哪什么的。”

罗文盖上药碗，放在桌子上，略作思考。

“默库勒斯还会你这一套呢？他不是研究那些地底下的泥土吗？”

凯尔瞪大了眼。“他就是会嘛。”

希尔薇终于探出头，红着眼睛：“你们看，他就是说谎了。”

凯尔张了张嘴。“我没有！”

佩里：“说实话，你的演技有点拙劣了。”

罗文：“是不太像真的，凯尔。我都看出来你说谎了。”

索恩在门口敲了敲：“我老远就听见你们吵了，什么真的假的？”

凯尔：“啊？”

最后，几个人听完了来龙去脉，沉默地坐了半晌。

索恩最先说话：“默库勒斯。你还别说，他还真勇敢。”

佩里站起来，把桌子上的药递给希尔薇，一句话都没说。

罗文一拍脑门：“怪不得他要我好好照顾希尔薇和洛琳。”

凯尔坐立不安，只好把罗文拽走，说是要帮着看看洛琳的情况。

佩里看着希尔薇喝下了药，帮她擦了泪痕。

希尔薇：“我困了，想睡觉了。”

佩里的惊讶只持续了一瞬，便快读答应下来，和索恩一起走出去，关严了门。

希尔薇睁开眼，看着天花板，感觉鼻子似乎被堵住了。

希尔薇拉着被子，死死盖住自己的嘴，自己无声地用力摆着口型：“默库勒斯你居然骗我，你怎么能去那座岛啊！你怎么能为了虚无缥缈的谣言就去那个鬼地方。我已经好了，你快回来吧，我宁愿你不要去那。”

希尔薇放下杯子，嘴里大口喘着气，泪水划过眼角，弄湿了耳朵，滴进枕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