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后院三只老母鸡咯咯咯叫不停,为了抢夺下蛋的窝互啄。江云坐着烧水,等鸡叫声停下才去鸡圈捡蛋,结果扒开稻草窝,只有一只鸡蛋。
鸡蛋不大,一只肯定不够吃,只能攒两天。等空闲了出门去找些蚯蚓虫子给鸡吃,江云越发期待年后买新鸡苗。
顾家雇人砍柴的事情,一溜烟传了出去。乡下到了冬天事情不多,能赚钱的营生也少。也有那砍了柴拉去镇上卖的,一车柴只能卖几文钱,不如顾家给的多。
院子外,一对年轻夫夫神色局促等着,身上大面的补丁让他们不敢踏进顾家。男人身边的夫郎面黄肌肉,脚下是一双草鞋,一直躲在丈夫身后。
“我们不进去吗?”他看了眼丈夫,心里也忐忑的很。
“再等等,”男人搓了搓手,常年劳累的脸上是风沙打磨的痕迹,他踮脚看了眼里面一家人,道:“他们在吃饭,这个时候进去,不好。”
“那……等等。”
江云从卧房出来,顾承武非要拉着他试试新买的口脂。江云不好意思当着丈夫和干娘的面擦,但是拗不过顾承武,只好用手沾了点,浅浅涂一层。
原本底子就好,涂了口脂的江云更显得面容清雅,叫顾承武一下子移不开眼。
“好看,以后天天都涂,”他指腹在江云唇上虚按一下。
江云脸倏地一红,赶紧推开他,只敢低头看地面,这人怎么……怎么成亲后就变了。
“我、我去帮干娘忙,”说完匆匆跑出去,背影稍显慌乱。
顾家院门是虚掩的,江云从卧房出来,正好从这个角度看到外面两人。这两人他不认识,只好转回房间找顾承武。
“想来是接活的,”顾承武直接走过去打开院门,才看到神色不安的两夫夫,“罗剩?”
青苗村不算大村,只有四五十户人家,罗家夫夫住的位置最偏僻。家里老父亲前年上山砍柴,从山上摔下来人没了。老母亲骤闻噩耗,也倒下卧病在床,每天都要靠吃药度日。
罗家为了给母亲看病,不得不卖了手里大半良田,连娶树哥儿的钱都是借的。他夫郎树哥儿娘家也穷,一两银子就把哥儿给出去了。
家里穷,男人没日没夜干活,就为了攒点钱过冬。一听说顾家花三十文一天雇人砍柴,罗剩和树哥儿虽然畏惧,也不得不来。
有小哥儿在,江云主动出来接待,“你们先、先坐,我给你们拿果子吃。”
罗剩赶紧摆手:“不用,我们才吃了饭来的,”乡下泥腿子不会说好听的话,只知道自己是来给人做工的,不能占便宜。
他身边的树哥儿看上去更胆小,尤其在看到身穿棉衣、唇点粉脂的江云后,慌忙低下头缩回脚,不敢把脚上的草鞋露出来。
江云内心触动了一下,仿佛看到在江家的自己。他瞅了眼顾承武,噔噔蹬跑进灶房,拿碗扒拉些饴糖枣子杏仁出来。
张翠兰咦了一声,这不刚吃完饭吗。
“干娘,有、有客人来,给我们砍柴的,”江云抿唇道。
“来这么快?我也去看看,”十里八乡的人她大都认识,来客了自己也得出去招待招待。
江云装了些其它果子在碗里,这都是顾承武隔三岔五买来给他当零嘴的,他赶紧跟出去,看见张翠兰已经和客人聊的热络。
他把一碗吃的放在树哥儿面前,道:“你、你吃吧,可好吃了,是甜的。”
碗里是好几颗饴糖、各种果子,松哥儿咽了咽口水,不管在娘家还是罗家,他都没吃过糖,只有小时候吃过一次,那味道记到现在。
松哥儿不敢动,只看了眼相公罗剩。
但凡有点钱,罗剩也不希望树哥儿跟着自己吃苦。可家里实在穷啊,自打成亲后树哥儿跟着他从没抱怨过一句。他咬了咬牙,第一次厚了脸皮,道:“没事,你吃吧。”
江云赶紧拿了颗最大的糖放到树哥儿手上,松哥儿眼底透着感谢,接过糖小心咬了一口细细品尝,又喂给自家相公。
张翠兰和顾承武都不是小气的人,几颗糖而已,全拿来待客都没关系。更何况罗家的情况他们是知道的,过日子都不容易,一个村能帮就帮点。
顾承武趁没人发现,偷偷摸了把江云的头,对心地善良的小夫郎越发喜爱。
罗剩见顾家没人嫌弃他们,才局促开口道:“我和树哥儿都来砍柴,不多要钱。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不偷懒。”
人穷志不穷,罗家的人品村里都知道,一家子都是老实人。
顾承武刚想开口,对上江云眼巴巴的目光,道:“既然说好三十文一人一天,我们也不占你便宜。正好家中细柴所剩不多,树哥儿如果愿意,可以跟着云哥儿一起上山捡柴、割干草,给他一天算十文。”
对罗家来说,十文钱那也是稀罕的,哪有不愿意的,罗剩和树哥儿连忙点头:“愿意,我们肯定愿意。”
两家约定了,明天开始干活,工钱一天一结。罗家一走,顾承武还要往李木匠家去一趟,就不回家,直接往镇上去。
江云惦记着母鸡不下蛋,给张翠兰打了声招呼,提着背篓镰刀出门。蚯蚓属河边田埂里最多,泥土湿润的地方蚯蚓又大又肥。顺便割些野草,深秋鲜草不多,只有一些野芥,鸡能吃人也能吃。
秋冬河水冰冷,家里条件好的都烧热水洗衣服,只有不舍得用柴火的妇人夫郎才跑出来。
江云穿了身薄棉衣,鞋子也扎的厚实,手露在外面不觉得多冷。在田埂上刨野菜的时候,正好遇见村长家儿媳妇周芝芝。
“云哥儿,”周芝芝也看见他,提着背篓跑过来,“上次说找你做针线活,结果遇上秋收,一忙便忘了。”
江云和周芝芝走到河边,捧水洗干净手,道:“等我、打完柴,去你家找你一起。”
他看了眼周芝芝背篓里的野芥菜,道:“你们也是要吃?”
“可不,”周芝芝道:“娘说好久没蒸包子,萝卜馅也吃腻了。自打你家买的菌子油吃完,就没做什么新鲜吃食。想着这两天还有野荠,采些回去包菜包,你们也吃这个?”
江云点头道:“家里鸡、下蛋少,挖些回去,留些晚上做汤吃。”
这两天时兴的菜不多,周芝芝和江云一起沿着河摊走,遇上新鲜的就割两镰刀,没一会儿背篓里就满了。
这两年收成好,是个太平盛世,野菜没多少人惦记。但也有那家中贫穷的,吃不起粮食,只能挖野菜果腹。江云和周芝芝都没挖多少,也给别人留口吃的。
地龙一到冬天都缩起来,江云足足挖了一尺,才找到几根。周芝芝对这种粘腻柔软的东西害怕,躲了两步远。
挖好的地龙用野芋叶子包好,江云洗了手,偶然瞥见树丛里鲜亮的颜色。
他眼睛一亮,赶紧放下镰刀背篓过去,树丛和他差不多高,用手扒开就能看见枯树枝上挂着黄澄澄的果子。
“芝芝、快过来,有野柿子!”江云有些惊喜,摘了一个较软的下来,因为野柿子树比较隐蔽,才没被鸟雀叨了去。
乡下零嘴不多,到了深秋香甜软糯的柿子就成了小孩子争抢的东西,还可以做成柿饼留着慢慢吃。以前在江家,刘桂花苛待他吃食,饿的不行了就会出来找野柿子吃。
也不是所有野柿子都好吃,更多的是夹涩的,吃一口浑身都难受。
江云剥了皮,凑近试探性咬了一小口,眼睛一亮,“是、是甜的,一点不涩。”
“我也试试,”周芝芝同样挑了个软的,咬了一大口皱眉,笑道:“我这个是涩的。”
两人对视笑了半晌,还是决定全部摘下来,各自分几个拿回去。周芝芝和江云都不缺零嘴吃,只是觉得野柿子新鲜,回去晒干撒上糖霜过年的时候也能拿出来待客。
江云顺着草丛还想继续找,半晌都没找到,只好作罢。想着等开春了,山里能吃的野果子就多了,到时候一定多摘些回去。
河水缓缓流动,还不到结冰的时候,溪里能看见指甲盖大小的透明杂鱼。江云和周芝芝都没什么事,索性背着背篓沿河岸边走边玩,一路上能碰见好几个洗衣服的妇人夫郎。
“是云哥儿和芝芝啊,你们这是干嘛去?”一妇人抬头看见他们,热切打了招呼。
江云点点头:“婶子,我和芝芝、挖野菜。”
路上碰见的几个妇人都一一打了招呼,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见面热切聊几句维持邻里关系也是应该的。
等江云和周芝芝走远后,几个捣衣的妇人才投去羡慕的目光:“要不说人家命好,以前在后娘手底下过的那样惨,现在嫁了对的人,吃穿都是村里头一等。”
“云哥儿嘴上抹的那是口脂吧?啧啧,可不便宜呢。”
也有看不惯别人过好日子的,撇嘴道:“也就是刚成婚,以后久了,还不知道被男人厌弃成什么样子呢。”
说话的是秋婶子,无论村里谁过的比她家好,她都要背地里说几句。几个捣衣的妇人暗自呸她一声,端着盆子离的远远的。十里八村谁不知道顾家有个不好惹的,更别说小两口都不是惹是非的人,吃饱了撑的才和顾家过不去。
秋婶子被几个妇人翻白眼排挤,自己也气不顺,衣服还没清干净就端着盆子走了。
走远的江云却遇上一个不想看见的人,还记得上次在河边洗衣服,吴家水哥儿故意推他,害他丢了一件衣服。
那事之后江云一直在忙,也没再听说关于吴水的事情,只知道他嫁了人。现在远远一看,吴水似乎变了,连眼神都是暗淡无光的。
吴水埋着头蹲在河边捣衣服,不关注周围的人,别人打招呼他也不理会,像一只提线木偶,早没了以前的泼辣劲。
捣完衣服的吴水想站起来拧衣服,挺着大肚子不舒服,撑着后腰缓了好一阵。
周芝芝跟上江云,也发现对面的人,道:“你忙着倒腾菌子油不知道,水哥儿被他爹嫁给村里一个三十多岁的鳏夫,刚嫁进去没几天就怀上了。”
子嗣是大事,怀了孕本来是件高兴的事情,江云却从吴水身上看到死气沉沉的压抑。
“怀孕了……也可以洗衣服吗?”江云出嫁前没人教这些,更不清楚怀孩子的忌讳。
周芝芝娘家有个大嫂,前后也生了三个,她是见过生产的:“听说水哥儿嫁的那个不是个好的,婆婆和丈夫成亲当晚就给立规矩,让人跪了一宿。”
江云诧异,吴水那样胆大泼辣的哥儿,也会受委屈吗?他没被立过规矩,张翠兰很和蔼,顾承武也对他也非常好。
看到挺着大肚子泡在冷水里洗衣的吴水,江云对他的不喜也消散许多,更多的是同情。其实如果没有遇上顾家,他也会是第二个吴水。
到了晌午日头上来,江云要回家做饭,没再继续看吴水。之后再了解到他时,也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