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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无贼无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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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巧娘坐在台阶上,连枷随手放在地上,沉默地咀嚼着江琳的话。

她的世界很小,从小到大不过是神仙不渡这个小镇,月来客栈的这几间屋子。她从未真正见过江湖,也从未真正见过乱世。

她知道世道乱,也听过战乱的故事,但那些故事总像是发生在很远的地方,她知道将军,她知道强盗,她知道乱军烧杀抢掠,可这一刻,江琳坐在她面前,慢悠悠地把这些事讲得像自己亲眼见过的一样。

他的语气很轻,甚至带着点调侃,可是林巧娘却觉得心里发凉。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林巧娘这么问了之后,江琳想了想,慢悠悠地道:“战乱。”

他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抛了抛,语气平静:“从燕云到两淮,从三晋到四川,哪里不是战乱?兵祸四起,军阀混战,哪有太平的地儿。”

林巧娘沉默了一下,盯着他:“那你见过什么?”

江琳抬头,眯着眼,缓缓道:“吃人的部队。”

林巧娘的呼吸猛地一滞。

“战场上死人太多,粮草总是不够,运粮的人一旦被截,整支军队就会饿死。”江琳慢悠悠地道,语气像是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所以有些部队,死了人就不埋。”

林巧娘脸色一变。

“有些将军,专挑俘虏和百姓开刀。”

江琳盯着夜空,嘴角的笑意带着点冷意:“有的军队更离谱,专门攻破城池后,把百姓屠干净,连骨头都不剩。”

林巧娘浑身泛起一层寒意,她想起了寒姨说过的话——寒姨的母亲,就是被活活吃掉的。

她以为那只是一个可怕的故事,可江琳却用一种平淡的口吻,把这个故事变成了日常现实。

林巧娘喉咙有些发紧,低声道:“那……这些军队的人呢?”

江琳挑眉,语气讥诮:“还能怎么样?从将军到兵卒,早就不是人了。”

“他们只知道杀人。没人管他们,他们也不想被管。”

他用石子敲了敲地面,眼神有些冷漠:“所以你问我为什么做不成贼?因为现在天下没有贼的路了。”

“没有人想做贼了。贼得偷,偷得活,偷得跑,可现在的世道,不是偷就是抢,抢不到就死,谁还费那劲儿学偷窃?”

林巧娘怔怔地看着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没有贼的路,也没有侠的路。”江琳嗤笑一声,扔掉手里的石子,“现在当贼是找死,当侠客更是找死。”

林巧娘咬紧牙关,低声道:“……那你爹呢?”

江琳的笑容顿了一下,眼神微微变了变。

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我爹死了。”

林巧娘的心微微一紧。

江琳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他死在偷窃里。”

林巧娘的指尖微微收紧:“怎么回事?”

江琳靠着门框,盯着夜色,声音微低:“他夜盗明珠,被抓了。”

林巧娘心头猛地一震,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

“偷窃军中物资,罪当斩,可他偷的不是普通的东西,是齐王府的夜明珠。”

“齐王最恨贼,尤其是敢偷他东西的贼,他下令将我爹磔刑处死,割肉三百刀,一刀一刀地剐。”

林巧娘的脸色变得惨白。

磔刑——最残忍的刑罚之一!

活生生地割肉,一刀一刀地,直到人被折磨至死!

她捏紧拳头,声音有些沙哑:“你爹……”

江琳缓缓闭了闭眼,嘴角微微一扬,似笑非笑地道:“我没看到,但我知道他死得肯定不好看。”

林巧娘盯着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从未真正接触过“贼”,可现在,她的表弟就站在这里,告诉她,他的父亲,因为一次偷窃,被剐割至死。

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江添活该吗?

她猛地一惊,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惶恐。

可她控制不住地想——

他偷的是别人的东西,被抓住,被杀,被磔刑,他是不是罪有应得?

可如果他真的是活该……那他为什么是她的叔叔?为什么这个故事听起来如此可怕?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过去以为江湖是一条清晰的路,要么做侠,要么做匪,要么做贼。

可现在,她发现——路没了。

贼走不了,侠走不了,只有兵痞在横行,剩下的,都是猪羊。

她的世界观正在崩塌,她以为的江湖侠义,和江琳嘴里的现实,完全不一样。

她紧紧抓着拳头,忽然有点喘不上气。

江琳看着她,微微一笑,淡淡道:“你现在知道了吧,这世道,已经不是我们能选择做什么人的时候了。”

他抬头看着深沉的夜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当不了贼,也当不了侠。”

“只有活下去,才是唯一的路。”

江琳也不再多说什么,沉默的舞动着流星锤,忽高忽低,虎虎生风。

林巧娘的手指微微发冷,她的世界,正在崩塌。

她一直以为自己活在江湖的边缘,迟早有一天,她会真正踏入江湖,像故事里那些人一样,行侠仗义,纵马江湖。可现在,江琳告诉她——江湖没了。

没有贼的路,也没有侠的路,只有刀兵、乱世、吃人的部队、杀人不眨眼的将军,剩下的都是猪羊。

她曾经听过侠客的故事,那些故事里的人,或是快意恩仇,或是悲壮离别,可他们都活得明明白白,知道自己为什么拿刀,为什么杀人,为什么行走在江湖上。

可现在,她忽然发现,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侠客的位置了。

她抬头看着江琳,低声道:“那侠客呢?”

江琳随手抛起流星锤,划出一道暗影,嘴角噙着一抹嘲弄的笑意:“侠客?”

他慢悠悠地道:“侠客的路,也早就没了。”

林巧娘皱了皱眉,思索了一下:“为什么?”

“那你听说过青山剑客沈无咎吗?”江琳问。

林巧娘点点头。沈无咎,十年前名动江湖的侠客,曾在黄河之畔独战十七名内道高手,杀得血流成河,据说他的剑快如风、狠如雷,杀人不见血,十步之内,一剑封喉。

她小时候听客栈里的江湖人讲过他的故事,曾经偷偷幻想过,如果有一天能见到这样的人物,该有多么惊艳。

可她已经许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他呢?”她下意识地问。

江琳耸了耸肩,语气轻飘飘的:“死了。”

林巧娘心头一紧。

“怎么死的?”她低声问道。

“死在他曾经保护过的人手里。”江琳抛了抛流星锤,语气带着点懒散,“他护送过一个富商的家眷,当年这家人被马贼劫掠,他一人一剑杀出血路,把他们护送到安全的地方,富商感激不尽,给了他一袋金叶子,说日后必有重谢。”

林巧娘点点头,故事到这里,还是一个标准的“侠客救人”的故事。

可江琳的语气一转,带着点讥诮:“可后来世道乱了,那富商家道中落,投靠了地方的军阀当粮官,沈无咎流落到他们地界,想找个安身的地方,结果呢?”

林巧娘心里涌起一股不安。

“富商认出了他,怕他是来讨债的,怕他给自己惹麻烦,于是,派人给他下了药,把他绑了,献给了城里的将军。”江琳轻轻笑了一声,眼底透着冰冷的光,“将军最讨厌什么‘义士侠客’,让人把沈无咎的手脚筋挑断,扔进城外乱坟岗,死得不明不白。”

林巧娘的背脊猛地一寒。

她无法想象,那个曾经名震天下的剑客,竟然落到了这样的结局。

她死死地抓着衣角,低声道:“……可他是个侠客啊。”

江琳嗤笑了一声:“可他没有兵,没有人,也没有靠山。”

“侠客这种东西,只有天下太平的时候才有。乱世里,谁信这一套?”他摊了摊手,“百姓只想活命,将军只想扩军,商人只想发财,侠客算什么?除了碍事,什么都不是。”

“所以,侠客的路,也没了。”

林巧娘怔怔地听着,脑子里嗡嗡作响。

沈无咎不是唯一一个。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也听过其他侠客的故事。

“九道拦江”柴敬,死于战乱,被乱军割掉了脑袋。

“白鹤手”钟离明,死于私盐贩子之手,被砍成了肉泥。

“风尘刀”姚成武,死于军镇,试图拯救被抓的百姓,反被将军斩杀示众。

那些曾经在江湖上留下名号的人,如今一个个要么死了,要么消失了。

她脑子里轰轰的,忽然不知道自己以前憧憬的江湖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一直以为,侠客是存在的。

可是现在,她发现,侠客并没有死于敌人的刀下,而是死于乱世本身。

江琳静静地看着林巧娘,忽然道:“小表姐,你还想做侠客吗?”

林巧娘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想说“想”,可这句话忽然变得无比艰难。

侠客的路,已经没了。

她如果执意去做一个“侠”,她会走向哪里?会走向像沈无咎一样的结局,还是像那些无名侠客一样,被乱世吞噬,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她的手微微颤抖,眼神茫然。

江琳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巧娘,你比我更难受。”

林巧娘猛地抬头,看着他。

江琳淡淡地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怜悯:“我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我从小就知道我爹是个贼,江湖没路,我做不了贼,我就去找别的活路。”

“可你呢?”他盯着林巧娘,缓缓道,“你从小就想着进江湖,可是现在,江湖没了。”

“你连梦都没得做了。”

林巧娘的心猛地一缩,手指死死地扣进掌心。

江琳没有再说话,站起身,轻轻抖了抖流星锤,虎虎生风,漫不经心地舞动了几下。

他抬头望着天,语气平淡:“但不管怎么样,我们总要活下去。”

“……活着,才有路。”

林巧娘盯着他,喉咙发紧,脑子里乱得像一团浆糊。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被推入江里的小鱼,不知道该游向哪里,也不知道前方是激流还是暗礁。

她想握住什么,可是她发现,所有的路,都变得模糊不清。

风拂过,几声乌啼。

依旧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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