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黑云压城,阴风怒号,礼部府衙灯火摇曳。
在殷书绝的协理下,礼部按部就班地完成了给西幽王的回信,另起书信送往端州北战场,通知卫国公杨肃转攻为守,待西幽军队自天海高原而下,转移北地蛮荒部族注意力后,再带攻北军退回泊州,而后调集兵力东迁至黎国国东。
殷书绝的主要任务是措辞,再将江奕的意思翻译成西幽国文字。
礼部尚书元诠瞧这殷书绝语言功底扎实,似乎精通黎语,即便是某些个聱牙晦涩的用词,他都能不假思索地翻译成幽文,便心生好奇。
“殷使者不愧是西幽王钦点的使臣,不知这翻译本领是师从何处啊?”
殷书绝抬眸浅笑:“我祖母是黎国人,后迁居西幽,我自幼随祖母一起生活,黎国的语言和文字也就懂得多了些。”
“原来如此……”尽管元诠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心里却犯嘀咕,即便家中有黎国长辈,学的也该都是些家常话,这些书面用语该很少涉猎才对。
元诠的母亲,就是那位提出设立女提督一职的前任吏部尚书元珂。他的缜密心思,便是得了他母亲的真传。
礼部将信件封装完好,便听衙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
门外竟列着凤鸾仪仗,金漆雕凤轿辇重重落地。
“昭阳公主驾到——”传令声惊得府内人连忙停下手里的活,鱼跃而出,跪礼恭迎。
殷书绝透过轿子的纱帐,朦胧看到昭阳公主头戴凤冠霞帔,却不跪拜。
直到大丫鬟晴芜掀帘,扶着江驭辰摇曳而下,殷书绝才将双手搭成山形,单漆跪地行礼,一下子就吸引了江驭辰的注意。
“殷使者行的,可是你们西幽国的礼?”江驭辰的目光在殷书绝的脸上徘徊,自打大殿初见,她便牢牢记住了那张脸。
“长公主果真是聪慧过人,下官所行正是西幽国的‘敬山礼’,西幽敬重山神,只有面见地位尊贵之人,才可行此礼。”他缓缓抬头,用那富有侵略感的眼神迎上江驭辰的翦水秋瞳。
霎时间,四目相对,众人未觉处,似有火树银花怦然四溅。
“殷使者的心意,本宫心领了,都平身吧。”
待众人起身让出一条路来,江驭辰缓缓走入府衙大厅。
衙役为她呈上黎国回信的草拟稿,她简单过目,煞是满意。
“元尚书可盘算过,将此文书交到西幽王手里,最快要多久?”
“快马加鞭,再使用鸿雁传书的话,最快大致要四十日之久。”元诠拨弄手指,低眉顺眼道。
四十日呈递文书,二十日西幽调兵遣将,再有二十日,镇北军便要东迁,满打满算不出三个月的时间。黎国军事重心迁移,就意味着杨家势力迁移。她要如何部署,才能将杨家势力在黎东铺陈妥当。
之所以答应转移军事中心,一来是局势所迫,杨家不占理便不得不占个情,二来是杨家势力固着已久,已有在西北僵化之势,此次东迁或许是一泉活水,能改杨家之困境,这些是她的意思,也是母亲以及杨家各位参谋的意思。
目前杨家势力虽在六部各有分布,但牵扯朝廷命脉的那几位重臣却都秉持着不站队不跟风的原则,无论她江驭辰如何收买,都纹丝不动。若这些人都没打点好,杨家势力便分散黎国东西,不利于维持杨家在黎国的垄断地位。
三个月……江驭辰要绷紧弦,仔细部署,便感压力倍增。
殷书绝见她扶额沉思,心不在焉,便猜到她在为杨家局势发愁。
“昭阳公主可是对这时间有疑?”
江驭辰缓过神来,“那倒没有,只是……本宫瞧着,东莱国在黎国边境驻扎的规模并未到能令黎国忧心的程度,或许他们本无攻黎之意,我们是不是不必这样急于去歼灭,或者说,我们是不是有更和平的手段来阻止他们?”
殷书绝眼底浮过一丝讶异,在他看来,即便昭阳公主本意只是想拖延时间,但她也对歼灭东莱一事有所怀疑,不像朝廷上那群傻子,稍稍一哄就着了道。
他双眼半眯,暗自思忖:“江奕啊江奕,曾经薛氏给你指了条康庄大道你不走,反而信了杨氏那群糊涂蛋,现如今,你亲生女儿都能看清的局势,你反而蒙在鼓里,真是可笑!”
“昭阳公主的顾虑不无道理,但我们的目的可不是防范于未然,而是……东拓版图。”
突然,雷声乍起,屋外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罕见的“雷打冬”让江驭辰心头一颤,眼前俊美的面庞在视线中渐渐模糊。
先前只顾着考虑杨氏在黎国的势力转移,却忽略黎国东拓版图必然对东迁的杨氏有利呀!
小雨在转瞬间变成瓢泼大雨,殷书绝今日游园的安排也泡汤了。
“殷使者的话,本宫明白。”她缓缓起身,来到窗前,神色淡然。
“今日突降大雨,不知臣可否到公主的宫中一坐?”殷书绝眉头微挑,神情玩味。
昭阳公主的驸马廖氏时任东疆节度使,而今不在宫中,江驭辰若是公然带殷书绝回寝宫,难免惹人非议。
“殷使者找本宫了解宫中规矩,讨论皇祖父寿辰事宜,你们可有异议?”
“臣不敢……”众人甚至没有面面相觑,只是煞有默契地齐声道。
殷书绝看在眼里,渐渐觉得这昭阳公主便是黎国储君的不二人选。
仪仗大队冒雨将二人送回昭华宫。
“殷使者私见本宫,可是有要事?”她倚靠在镌刻着蟒纹的金丝楠木软榻,纤纤玉指轻揉额角,却抹不平积年的头痛。
“事关今日之局势……”他故意卖关子,待江驭辰命宫女都退下后才继续道:“西幽王祈愿天下太平,为此心系友邦安危,便倾力相助。然黎国郁结之症不止外忧,更有内患……”
江驭辰突然警惕起来,皇室忌惮杨家是不争的事实,若尹书白暗指杨家,便留不得此人。
尹书白透过她的神情窥伺着她的内心。
“两嫡争储,暗潮涌动,臣早在西幽便有所耳闻,可依臣之见,久卧病榻的容意公主之流,不过是太上皇的苟延残踹罢了。真正能制霸天下的,唯有长公主您!”他皮笑肉不笑。
江驭辰眯着眼看着他:“所以你方才说的内忧是……”
“正是容意公主。”
容意公主的生母煊熠皇后曾为救皇子殒身火海,在世之时便被贵妃杨漫天仰仗母族军功屡屡挑衅。卫国公杨肃北征大捷后,以拒绝封赏为筹码扶胞妹继任中宫之位。为嘉奖功臣,皇帝应允。
煊熠皇后薨逝后,容意公主孤苦无依,明眼人皆知她必将命不久矣。但为告慰煊熠皇后的在天之灵,太上皇将她养在身侧,极尽偏袒。尽管她背后的势力无法与江驭辰抗衡,因有太上皇撑腰,一直被江驭辰视为眼中钉,屡屡望除之而后快。
江驭辰呵笑道:“你才到黎国,从未见过容意公主,如何一口笃定本宫就能制霸天下?”
溜须拍马之辈,她从小就见怪不怪了,但她头一次见能如此口出狂言之人,制霸天下……怕是连她那个皇帝爹都不敢这么想。
“长公主才貌双全,臣昨日在朝堂之上便领略了,臣虽未见过容意公主,但臣知道,即便她有通天之能,也无法与长公主相提并论。”
他顿了顿,见江驭辰嘴角掠过一丝笑意,便继续道:“才干,兵权,人脉,财力,朝中势力……这些都是容意公主和您比不了的,而最关键的是,您有一位多谋善略的参谋,能助您前途似锦,顺利登基!”
说到这,江驭辰忽然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她暗暗琢磨,杨家那些个参谋水平都大差不差,凡事也都是集思广益,没有格外出挑的
“本宫怎不知殷使者说的这位参谋姓甚名谁?”
他试探性地朝江驭辰挪了几步,眼神略带挑逗之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想干什么?”江驭辰胸口燃起一团火苗,只需一把干柴便可轰然炸开。
“臣的第一个使命已经完成,而臣的第二个使命才刚刚开始,那便是留在长公主身边建言献策,为长公主排忧解难,直到……您坐上皇位!”
江驭辰在他话语中感受到了权力的诱惑,她走上前,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左右端详,精致的五官加上魅惑的神情,惹得江驭辰颈间生出一股燥热之气。
“这……可是西幽王的意思?”囿于警惕而谨慎开合的丹唇惹得殷书绝呼吸急促起来。
“是西幽王的意思,也是臣的意思。”
江驭辰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卸下端庄温婉的假容妆,葱指似白骨一般紧紧扼住他的脖子。
他跪坐在地,脉络鼓动,冲击着她的掌心,掌下胸脯起伏得更加剧烈。殷书绝偏偏一动不动,享受着濒临窒息的快感。
看着方才口出狂言的男人在自己的股掌之间臣服,江驭辰的控制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好,我会想办法让你来到我的身边。”她松开手,在他脸上摩挲,尹书白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一脸邪笑,见她有挣脱之意也未松手。
“啪!”
江驭辰一掌打在他的脸上,他这才松手,眼神也变成了恐惧。
“你最好乖乖听我摆布,若你想耍花招,我有一百种手段折磨你。”
她背光而站,俯首睥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