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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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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的最后一点光芒消失在西厢青瓦间,前庭姑娘们忙碌的身影渐渐稀松,只留几个婢子收下庭中晾晒的衣物和被褥,直到在两侧长廊换上崭新的红纱宫灯,整个黎府在夜幕到来前焕然一新。

宫泽尘望着大厅东侧的半亩方塘,冻结的冰面倒映着廊角垂下的几枝枯枝,不时有寒鸦在那里停歇。每当寒鸦惊飞,宫泽尘都得看看是不是大门口来了人,可每次不是姑娘们掸土便是萧媛扔石头砸冰。

天色渐渐暗沉,萧府上下还没来得及点灯,宫泽尘猛地瞥见西厢暖房的窗子正透出暖黄的光。那光牵引他穿过回廊,直抵尽头。

推门而入,暖房中央置着三尺高的琉璃鱼缸,清水里几十尾锦鲤正甩着红绸似的尾鳍,缸壁上蒙着薄薄的水雾,指尖触上去便凝成水珠滑落。他才注意到鱼缸的后方是燃烧的炭火,那光便是炭火透过琉璃形成的。

他回头转身,只见群鸟翱翔,目眩神迷。

原来鱼缸不止占了一面墙,而是南北西三面,让这些本该在塘底蛰伏的生灵得了暖意。

“都小心着点,进去别碰碎鱼缸!”一串脚步声混合着静影的叮咛从屋外传来。

六七个壮汉端着盆盆木炭鱼跃而入,宫泽尘连忙让路退到静影身后。

她对宫泽尘这么个大活人熟视无睹,一门心思扑在那炭火上,目光扫过撂在地上的每一盆炭火,暗自盘算着总数是否和怀中账目对得上,许是心中有数了,她撸起袖子掐着腰道:“有劳哥哥们了,等下随沉壁到东厢房吃茶!”

“得嘞!”粗犷的声音此起彼伏,壮汉们扫视了宫泽尘几眼便离开了暖房。

“静影姑娘,这些鱼可是萧大人养的?”宫泽尘问道。

静影再次细细核对了一遍那炭火的数量,确定无误后才理会他:“是啊,萧大人素日忙碌,没什么爱好,曾经搭救过的百姓为报答萧大人,便送了两尾锦鲤,养在方塘,这鱼寿命长,能活个七八年,萧大人不忍它们冬日被冻死,便移养在西厢房。这鱼寓意好啊,陪着萧大人事业蒸蒸日上,萧大人一条都不舍得杀。”

“原来如此,难怪萧大人为人节俭,却对这锦鲤百般呵护。”宫泽尘蹲了下来,抬头望着“纷飞”的鱼群,这样它们就好像飞得更高。

见宫泽尘看的入神,静影提醒道:“三公子先慢慢看着,等下我就要叫姑娘们换炭盆了,琉璃易碎,何况是这薄壁鱼缸,姑娘们都得谨慎着,到时候还劳三公子不要搅扰她们。”

宫泽尘忙回过神来:“静影姑娘提醒的是!”

院内的灯烛次第亮起,他方觉眼前一亮,便听一股邪风过长廊。

“啊——”大风掀倒婢子正要点燃的烛台。

院外几声犬吠伴随着车辙碾石声纷至沓来。

“萧大人回来啦!”几个耳尖的姑娘尖叫着跑了过去。

静影波澜不惊的脸上立刻荡出笑意,和宫泽尘前后脚赶了过去。

萧府上下原是喜悦盎然的,大家伙都盼着萧大人回来,可一到门口,既不见萧大人飞身下马的飒爽英姿,也不见她从马车上掀帘而下。

只见李叔半截身子探入车帘,似要搀扶那车内之人。大家伙都纳闷儿,萧大人从前从不需旁人搀扶。

“大人,当心台阶。”他半蹲身子,双臂环住车辕上摇摇欲坠的身影。

静影抢过身边婢子提的灯,照亮李叔的视线,也叫众人看清那人的面目。

“萧大人!”静影轻声呼唤,察觉到萧荣异常虚弱,双眼霎时间噙了泪,但理性又叫她冷静下来,“大家伙都回到府内,给萧大人让出路来!”

三十大板的刑伤让萧荣腰腹几乎使不上力,膝盖刚碰到踏脚板就猛然打弯,整个人重重撞了李铎一个趔趄,好在宫泽尘推了李铎一把,两人才没有跌在地上。

红烛灯火映照下,萧荣的脸依旧苍白如纸,她双眸暗淡,刻意避开了宫泽尘的眼神,是历经磨难过后的颓丧与无力,其中又夹杂着些许无助。

在西遥城晕倒后她都不曾露出过这样的神色,宫泽尘忽觉胸口发紧,一股郁气化作泪珠挂在眼角。

“萧大人这是怎么了?”静影声音哽咽。

“挨了慎刑司三十大板,趴了一下午,到傍黑子才能勉强起身站起来,宫里的御医给瞧过了,大人身强体壮,没伤及筋骨,就是整个腰背都肿了,姑娘们都纤弱,三公子来搭把手。”

宫泽尘愣了一下,立马凑到萧荣另一边,搀起她的胳膊。

原本是不敢靠她太近的,但为了借力,萧荣的手肘贴上了宫泽尘的腰,飘扬的发带扫过他的颈,他霎时间耳尖发烫。

来到萧荣的寝室,宫泽尘和李铎小心翼翼扶着她趴在事先铺好的床上。

“李叔,御医可有配药?”静影为萧荣脱去外衣。

“药和医嘱都在车上,姑娘差人同我去取一趟吧,等下要给大人上一些金疮药。”

待人都散去,一路上没舍得只言片语的萧荣终于开口道:“你们都退下,三公子一人留下。”

静影纳闷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且不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萧大人伤得这样重,总要留婢子侍奉呀。

许是察觉到她的迟疑,萧荣又道:“静影,下去吧,我的伤不急着治,区区三十大板,能奈我何?”

静影不敢再磨蹭,遣散婢子后便出了屋。

萧荣用被子捂着脸,一言不发。

宫泽尘缓缓来到她的床边蹲下,轻声问道:“萧大人,可是还疼呢?”

昔日刀枪不入的女官,此刻竟颤抖着哭泣。

宫泽尘想要伸手去拍拍她的背,却似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隔在两人之间,只能在床边陪着她一起哭。

无声的啜泣化作沉闷呜咽声,又忽然明朗。

“你这么大个人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她抬起头伸拳重重砸向宫泽尘的胸口。

宫泽尘没有躲,而是任由那镇痛袭来,紧接着双手握住她的拳头。

萧荣泪眼凝滞,温热的暖流顺着他的掌心渗入冰冷的拳头。她一时慌了神,攥紧的拳头竟缓缓松开。

见她没有抗拒,宫泽尘向前凑了凑,“你有什么不痛快,尽管撒在我身上,不要总是自己憋着,好不好?”

少年泪眼婆娑,哭的梨花带雨,又是那样真诚,萧荣怎么舍得拿他撒气。

“我在问你哭什么?”她不好意思接话,慌忙扭转话锋。

“我也不知道,只是见你痛苦,我便心头发慌,一发慌,就止不住泪。”他抽出一只手擦去泪水,另一只手却舍不得离开,“我想,我大概是林妹妹转世,来为萧大人偿还眼泪的。”

若是放到平常,萧荣听了这话定会笑出来,此刻却无以撼动笼罩在心头悲恸,但那沉重到要窒息的感觉倒缓和了许多。

“你坐下。”少女声音还夹杂着抽泣,语气却似命令。

宫泽尘乖乖坐在床边,手上却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萧荣把拳头抽回去。

忽然,她将手反扣在宫泽尘的手背,力道适中地握住他手腕。

接着,她的手顺着拇指和虎口抚过他的五指,在两指之间最柔软的皮肤摩挲着。

宫泽尘只觉得一阵酥麻从手指席卷全身,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萧荣手上的动作,任由她摆布,耳尖漫上血色,两颊绯红。

好在她是趴着背对自己,不然宫泽尘一定慌得不知所措。

“你可有过不被理解的时候?”她冷静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与暧昧的气氛。

宫泽尘艰难回过神来,慌忙飞速思索着如何答话。

“这要看不被理解的程度了,唔……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想法,不一定要所有人都理解,这时候也许只是孤独,但若是不理解的人反过来打击我的想法,那一定是非常痛苦的。”他轻声细语,生怕措辞不当戳到萧荣痛处。

“如果不理解你的人,是你的至亲呢?”她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许是早先猜到一二的缘故,宫泽尘并未诧异,不过,他又何尝不被父亲忽略自己的所思所想,但比起萧荣,这点痛苦实在不值一提。

“如果我们有把握自己是对的,那么就不要归咎于自己,任何时候坚持正确都不该是一种错。不能理解我们还反过来打压,这样的人才是错的!”宫泽尘有些愤愤不平。

萧荣闻言,心中畅快许多,“你真是这样想?”

“当然,是非不能颠倒,善恶不能扭曲,如果现实逼迫我们不得不让步,我们也该明辨是非,一心向善,等我们的力量足够强大时才能扭转乾坤。”

若不是不能轻易动弹,萧荣一定得给他鼓掌,想着果然没有看错他,他道出了自己的所思所想。

“照你所说,至亲无理,我们便要被迫让步,可这样是否有违孝道呢?”她轻轻抚摸宫泽尘的指节。

“孝是尊重长辈,回报哺育之恩,这囿于我们在家族中的身份,而思想是我们作为独立个体的所有物,不该与孝道捆绑,孝道也不该是压制个体思想发展的工具。”宫泽尘这样正经地表达观点,萧荣竟有些不适应,但她早就觉得这宫三公子不似外界传闻那般平庸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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