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姑娘,出来还钱了!”
“十鸢啊!”粗狂的中年男声过后,一道楚楚可怜的声音传来,“不是我苏家无情,我们知道你一个小姑娘刚没了爹娘也不容易,但是我们夫妻俩也没办法啊,实在是遇着事儿了需要银子啊!”
见屋里仍旧没半点动静,外头立着的两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外的林子里不停地打转。
“孩儿他爹,该不会这程家姑娘也没了吧?”妇人看着面前刮过的阵阵阴风,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林中堆叠的落叶被两双鞋履踩碎,发出细微而又清脆的声响,青天白日下,不仅没有一丝美感,反倒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这里已经是山林深处,远远看去根本瞧不出还有人在此处居住,且程家居所十分不起眼,若不是当年苏家刚好参与其房屋修建,如今还未必能找到地方。
苏家当家的一听这话,也有些犹豫,“这......应该不会吧。”
虽说这程家夫妇死因蹊跷,可身为他们唯一的女儿,程家姑娘在他们老两口的丧葬上,并没有表现出过多情绪。
甚至,就连面上的悲伤,也不过两三分,怎么可能会在这个节骨眼想不开?
这时苏放忽然想起什么,目光一震,除非......是那凶手打算斩草除根!
众所周知,程家夫妇从不与人交恶,此番曝尸荒野,背后死因绝对大有文章。
他猛地抬头,拉了拉身旁妇人的衣袖,着急忙慌道:“我们快进去看看。”
说罢也不等妇人反应,便径直往前走,直到他用力拍了三下木门才反应过来,若是那凶手此刻还未离开,他们夫妇两人岂不是也活不了?
木门震动的声响眼看便要消失殆尽,可站在门前的中年男人却是面色煞白,苏放垂下眼咬紧了牙关,须臾,扭过头不自在地绷紧了下颌,心道眼下也只能赌一把了。
如今,能帮上他们的也只有程家姑娘一人,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试上一试。
来之前,他们俩都合计好了,本想着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就算是上不了台面、见不得光的法子,总归得来一趟。
可万万没想到,还是算漏了。
他们该想到的,前些日子程家夫妇离奇死亡,程家姑娘又是那样的态度......
可已经打草惊蛇,怎么看也是没了退路,思及此,他又朝里放声大喝,试图抓住仅存的一线生机:“程家姑娘,你在家吗?”
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苏放愣了愣神,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只是一介粗人,平日里靠做木工讨生活,说话粗鄙不堪,也实在是没什么脑子。
不过在这等危急关头,不知怎的,他耳边却响起一阵读书吟诵的熟悉腔调,他细细琢磨其中道理,不过片刻便恍然大悟。
这回他没再拍门,只是悄悄将左侧的耳朵贴在布满了灰尘的门板上,双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两侧门框上。
苏放身后站着的妇人瞧见他这动作,皱了皱眉头,心里十分纳闷,先前不是说好的么,怎么如今不按计划来?
屋里一个人也没有,自然什么动静也不会出现,是以无论苏放再怎么屏气凝神,也是无用。
程十鸢先前醒来后便发现了,这间屋子的门闩早已被锁死,探出头后发现外面不是悬崖峭壁,也没有波光粼粼之景,当即便决定跳窗。
此刻,她正蹲在水洼边闭眸沉思。
方才苏家夫妇的说话声不算小,她断然没有听不见的道理。
“系统,他们就是原主的债主苏家吗?”
程十鸢回过神,默默说出这句话后,无奈地睁开眼,松开怀里拢着的裙摆,慢慢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不过片刻,方才有些无措的神情已消失不见,她敏锐地打量了一眼周围动静,发现除了来要债的夫妇俩,其他的不过是些风吹草动的声音。
【是的,宿主。】
水洼堪堪一面铜镜大小,水面清澈见底,水中倒映的容颜程十鸢再熟悉不过。
少女面色白皙,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明亮又清澈,一根玉簪将半数黑发挽起,两缕碎发自然地垂到耳边,利落的同时又透着几分英气,腰间系着的月白色丝带和一身红色交领襦裙恰到好处,再一细看,明眸皓齿,朱唇黛眉,是个十分大气的长相。
半个时辰前,程十鸢本想在那间紧闭的屋里找找镜子,看看她是不是在做梦,因为据说人若是在梦中,是看不到自己的脸的。
可到处都找遍了,也没发现镜子之类的物件,直到跳窗出来后她东寻西觅,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一个小小的水洼,将自己的容貌看了个清楚。
犹记得先前看到这张脸时,程十鸢也是吃了一惊,因为和她长得太像了。
几乎一模一样。
换身衣服改个造型连她自己也不会发觉的那种相像。
不过即使面貌相似的程度已到了令她分辨不出的境地,但程十鸢可以肯定,这决计不是她。
环境不同,就算是同一个人,不同的生活习性下,细微的差别仍旧会有。
而现在的这个身体,右手中指第一个关节处,却有一层很窄很薄的茧。
她从前握笔习惯用右手,可不论如何,中指指腹却不会有生茧的可能。
并且,如今垂落在肩头的乌黑长发,也没有一丝掺假的迹象。
若认真算起来,她是两日前来到这个鬼地方的。
不过那时候,程十鸢还只当这是一个梦,梦里还有一个自称“破案系统”的不明生物一直催促她:“请宿主立刻完成任务。”
任务?
什么任务?
迷迷糊糊,还在睡梦中的程十鸢浑然不觉。
那时候她就在想,现在看到的这些都是假的,只要梦醒了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可惜,这两天之中,无论她醒来多少次,以什么姿势醒来,入目所见仍旧是这破破烂烂的屋子。
甚至于,她连吃饭喝水都忘记了。
要是现在旁边有个人,一定能发现程十鸢的嘴唇干裂起皮地不成样子了。
显然程十鸢自己也觉察到了这个问题,喉咙干涩她下意识舔了舔唇瓣,嘴唇有了血色后,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也好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前前后后这一番探究较之先前的坐卧,算得上是舒筋活络,所以到了现在,那张原先死气沉沉而又分外苍白的脸庞,已经肉眼可见地红润了许多。
可程十鸢怎么也想不明白,好端端的,她为什么会穿来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还是一个父母双亡身负巨债的孤女角色。
而且名字、容貌也毫无差别。
若是按照那些狗血小说的套路......
程十鸢心里犯嘀咕,可她既没有在网上当键盘侠胡说八道,也没有在现实世界中遭遇不测,实在想不通,来这里的理由是什么。
细数这几日,系统也没有提过,这是哪朝哪代,又或者说,现在她所看到的,只是某一本书里的世界。
程十鸢也问过系统,为什么是她?
如果她的灵魂来了这里,那现实世界里的她,又成了什么模样?还......活着吗?
原主呢,又去哪里了?如果她之后完成任务,顺利回到现实世界,这个身体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所有的这一切,系统都没有告诉她。
甚至于,她连原主的记忆都没有。
一星半点都没有。
脑袋空空,毫无执念。
所以,她现在能做的,似乎也只有系统说的那些个任务了。
原主家欠债,她要做的,是还钱。
债主苏家有人受了冤屈,她绑定了“破案系统”,自然是要给苏家雪冤。
但这却不是全部。
系统的虚拟面板上写着一行小字,便是这两件事,可后面还有一小串符号。
1/3......
1/3。
如果这是破案系统,那之后的事情,大抵仍逃不开真相二字。
至于系统的任务2和任务3是什么,程十鸢想,将这些解决后,她自然会知道的。
桃花村只是三原县一个极为普通的村庄,而程家,已经不能算作普通了,说起来其实是有些寒酸的存在。
苏家夫妇站在程家屋门前,程十鸢就站在苏家夫妇身后十丈远的位置,这一处的草木异常茂盛,将她的身形遮住了大半,而苏家夫妇全部的注意力又都在屋内,没有注意到她那细微的动静再正常不过。
从前程十鸢视力极好,而原主似乎也不差,她远远眺望了一眼待了两天的地方——
这一处房屋像是许久没有修缮,建在深山之中,隔绝了闹市,远离了乡邻,在这偌大的山林中,显得异常醒目。
站在草木丛生的地方,耳边风声听得尤为真切,可这些声音非但没有打乱程十鸢的心境,反倒让她的思绪变得愈发清晰。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有理有据地进行着,可程十鸢总还觉得漏掉了些什么。
就在这时,林中又刮起了一阵风,站在树丛中的程十鸢感觉尤为强烈——地上有些树叶早已干枯,许是深山中的小动物出来觅食的时候将其踩碎了,一片完整的树叶碎成了好几块,于是这些分量极轻、外观和碎屑无异的落叶就混着这阵风四处飘扬。
离得最近的程十鸢自然没能幸免。
还没来得及将袖子里的落叶碎片尽数弄干净,熟悉的一幕便猝不及防在她眼前飞快闪过,意识到了什么的程十鸢,利落地将两手的衣袖推至手肘处——
看着白净的手臂上空无一物时,她足足愣了片刻。
程十鸢这才恍惚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先前半梦半醒间,在右手臂上看到的那抹青紫是什么,或许那压根不是淤青,而是......尸斑。
尸斑,只有人死了之后,才会出现。
程十鸢目光微动,默默地垂下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