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有些尴尬,桌上的两碗粥一口没动,还是和骞先开口,问道:“今日身子可有好些?”
“好多了。谢谢关心。”云嗣低头看着粥,语气有些僵硬。
谢谢?
和骞看他一直低着头,说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云嗣没有动。
和骞想伸手去摸他的脸,却被云嗣躲开。
和骞才察觉出不对劲,昨晚回来还好好的,那就是今早…今早他让惊秋收拾东西准备回渝州!这是知道了他要走了?所以这是舍不得闹情绪呢?
他看着云嗣耷拉着脑袋,和骞忍住笑声,语气颇为委屈地道:“知道你哥哥我要走了,不好好告个别吗?”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云嗣,不过却没有看到对方嚷着闹着要他留下来的一幕。
刚才听见别人说要走了,还没觉着很失落,但听见他亲口说要分别,心口就堵得难受,眼睛马上变得模糊,豆大的水珠掉到眼前的粥碗里…接着第二颗,第三颗。和骞才终于确认,好像…揶揄过头了…
和骞熟练地走到云嗣身旁,弯腰替他擦了擦脸颊,然后又把人揽进怀里,缓缓道:“好了好了,我不走。”然后摸了摸云嗣的背。继续道“我一时鬼迷心窍逗你玩的,我是吩咐惊秋他先回去,渝州没有人管事不行。坴鸳的药也没有了,所以让他俩一起回渝州。”
云嗣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流眼泪,就是听见什么我要走,要分别就莫名其妙堵得慌,其实想来,这次分别本来就是情理之中,他也还有任务,而且容水村之行,也着实收获不小,终于捏到一点红溴枯的头。
脑袋彻底清醒了过来,但还是被和骞抱得死死的 ,耳朵贴着和骞的心口,这心跳…好像在哪儿听过呢。
和骞见云嗣没有搭话 以为还生着气呢,于是放开他单膝跪了下来,握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想知道什么,我以后都与你说,好不好?”语气温柔得像在哄着一个三岁小孩。
云嗣抽出手反握着和骞的手,才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难为情道:“我也不知道我刚才为什么哭…我只是…只是听到你说分别离开的时候,就控制不住…”
和骞沉默片刻,像是想起来什么难过的事,声音有些沙哑:“从前我经历分别的事倒是比你多,不过…以后不会了。”
用过粥之后和骞说要再去一趟容木原家,云嗣跟随前往,准备叫上云承,结果坴鸳一直缠着不放,往他屋里送了好些吃的。
自从坴鸳和云承相识,坴鸳就不停地给云承投喂各种吃食,什么糕点酥糖果子,随时随地都能见着云承嘴里含什么嚼着什么,要么就是手上拿着袖子里藏着。几日不见面色都红润了许多。
云承自是一个有主意的人,云嗣从不拘着他。
两人到容家的时候,正碰巧遇到了容星回出门,看来已经是解了禁足,但容星回依旧是一身素衣,面色有些倦怠。
和骞问他去哪里,她说去给嫂嫂和侄女上香。和骞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说了一句节哀顺变的话,容星回却回答:“生生死死,自有因果定论,你说对吧,和大人。”没等和骞回答,容星回就已经上了马车。
和骞云嗣被管家领到正厅时容木原就已经站在堂中了。互相行了一礼。
容木原道:“不知和大人到访,有失远迎,还望见谅。和大人此来是?”容木原跟上次见面相比,也是苍老了不少,双鬓间又多了些白发。对和骞的态度也比上次好了很多,大火那晚,其实谁也没想到会碰巧遇到和骞来访。
和骞:“村长不必多礼。今日登门,是有要事请教一二。”
容木原:“和大人请讲,老夫必将知无不言。”
和骞:“村长是否知晓星象观测之事?”
星象观测就是窥探天机,涉及国运改朝换代,传说紫微星现,新的帝王就会出现。所以就算有观测星象之技,也不能随意施展,那是要被灭九族的罪名。
容木原被这几个字震惊了些许,见和骞单刀直入毫不避讳,自己也没什么可以隐藏得了:“略懂一二,只是为了村子行农事之便。”
星象观测不仅可以窥探天机,还能预见天气,提前知晓天气变化,就能对农事随时掌控,
什么时候种豆,什么时候收谷,都得依靠观天象。
自此古人只需遵循历法,顺应天时日子才能安稳。
很显然和骞想知道的,并不是如何种庄稼。观测日月以修历法,绘制星图以行占星才是古人心之所向矣,只听他道:“村长不必忧虑,今日我既已登门,定是有万全之策,你只管安心说便好。”
村长被和骞狡黠一笑吓出一个激灵。愣了片刻,然后起身行了一个大礼,道:“大人,对星象之事我真的只是略知皮毛,若说四季更替万物生长,我一个老农自然清楚。但要占星以观人事变动福祸吉凶,恕老朽无能为力。”
和骞继续听着,显然后面还有下文。
“不过…据说民间有一传闻,当今嘉德帝登基之前,在云锦镇遇到一个要下山的和尚,那和尚眼清目明不过而立却有一把白须,嘉德帝以为是得道高僧,于是邀请高僧在一家农舍里讨论佛学三天三夜,和尚无意间向他透露了占星之术,若他一生信道,便会成为一代贤君。”村长道。
后来嘉德帝杨明瞻,从信佛教改为信道,登基之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了几年。之后便不可自拔地迷恋长生不老之法,甚至命人秘密远渡蓬莱,寻求仙药。最终与本心背道而驰,从一代贤君到昏君,只需要一个梦的时间。而这个梦,则需要天下人为筹码。
而那句话后面还有一句:若无本心,天下弃之。
“那和尚姓甚名谁,位居哪座庙宇,你可知道。”和骞问。
村长摇摇头道:“听说那和尚自此就消失在这世间了。不过…”
“他死了。”云嗣突然出声,声音有些沙哑。
和骞这才想起,刚才村长提到,皇帝是在云锦镇一带和那和尚对法,所以极有可能是出自云真寺。
两人听闻皆是一愣。
村长摇摇头,叹息道:“唉…世事无常啊。听闻高僧在南衣县一带收了一名弟子,叫缘空。想必对他的占星之术略知一二。”
和骞注意到云嗣脸色有些苍白,估计他的蛊虫又开始发作了,于是和村长匆匆道别。
和骞牵着云嗣上了马车,待云嗣坐好,和骞把他左手放到自己掌心,用另一只手按压他的合关穴。宁心安神。
云嗣整个人缩在角落。眉目被隐在阴暗处,看不清楚。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云嗣有些疲态。
和骞仔仔细细按着穴位。答道:“待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的。”
云嗣平静地道:“他是我三师父,法号天吾。我刚入寺没多久我师父天淼方丈就闭关,我是二师父三师父照顾大的,他们教我练功,发现我根本修不了内力金丹,三师父到处背着我去各地求仙问药,二师父也因为我而改修了医术,却还是没有用。”
他继续说,语气越来越难过:“有一次,三师父收到一封信,是他同胞兄弟写的,说他那里找到一本可以凝聚金丹的孤本天书,只看不借,三师父和他弟弟多年未见,我们担心他又被骗了劝他别去,谁知他一个人偷偷跑下山,自此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隔了半年,我二师父出门去找他时,在南衣县一个破庙里找到了一具腐尸。只有面部依稀能辨别是他的样子。”
“谁也不知道他为何而死。”这是云嗣最后一句话。
痛苦的不是看着在意的人离去,而是不知道为何他们离去,遗憾通常让活着的人最为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