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一回到苍澜院便泡了一壶杍坞茶,和池连尽两人坐在茶案前美美喝起来了。
他每天都有很多宗卷要看,玲珑也喜欢在这儿陪着他看,其实更多的是喜欢看他认真的样子。
“我特地做了一份降云楼对蜀各地方势力分布的简视图,你多看看,以后接触楼中事务也有帮助。”
他从层层叠叠的宗卷中拿出一张格局图给玲珑,俨然已经把她视为现任继承人对待了。
玲珑心里有点儿虚,把他手中的图纸压了下去。
“可把你给急的,你怎知这次丛云试剑我一定会胜?”
池连尽顿了顿:“难道你对自己现在的实力还没有信心?”
“如果对手是你的话,确实没啥信心。”
听到她这样说,池连尽忙截她的话,好像在着急解释一样。
“可我并没有打算……”
“丛云试剑你必须来参加。”玲珑斩钉截铁道,“这是我答应师公的。”
原来她和任道人之间还有这般承诺。
往年他不会参与任何一场丛云试剑的继承人争夺,为的就是尽可能在纪无念面前收敛锋芒。
而这次他却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轻抚上她的手背。
“不论怎样,我是万万不愿站在你的对立面的。但如果你想,就当是我陪你一起。”
“好。”
他真的好像永远也不会拒绝她,安静地接受她所有任性的要求,也永远愿意无偿的给予。
而他现在确是比以往更爱笑了,笑起来也是格外的好看。
玲珑勾住他的后颈便仰头要亲吻他,池连尽却机警地抓住她的手往后一避。
“你怎么了?”
“……有脚步声。”
玲珑听完愣神了几分,不出一会儿门外响起轻叩。
“你怎么跟个惊弓之鸟似的。”
她突袭般蜻蜓点水的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才笑着起身去开门。
不出所料,果然是纪无念连同江佑鉴几位师叔一同来看他。
池连尽才想起今日已不同往昔,自己是过于敏感了,一时有些窘迫。
“连尽啊,最近可有好些?”
江佑鉴抢先进门来,热情笑着打量他。
“师父……江师叔,刘师叔。”
“爹,师叔们好。”
两人不慌不忙向门口几人行礼。
“哎哎哎,行了行了不必行礼。”
纪无念抬手制止他,好像还不是很习惯对他太过好言好语,只能继续维持着楼主威严。
“这段时间恢复的如何?”
池连尽刚想回话,却被玲珑抢了话去。
“还行吧,勉强还能走两步。”
纪无念听了,回头看向身后的刘珩阳:“会不会因此耽误婚期?”
这一问可把池连尽给紧张住了,忙颔首举礼道。
“不……不会的!弟子哪怕粉身碎骨……也不敢延误婚期。”
“看把你给紧张的。”
纪无念笑了两声,忽然感慨起来。
“你倒是变了很多啊……”
池连尽疑惑着抬眼看他,纪无念坐在了茶桌前,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太自在。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整个人看起来……阴阴郁郁的。”
总让人感觉不像什么好人………
池连尽静静垂首,缓缓道:“其实,一直以来……是玲珑,改变了弟子……”
“我?”玲珑吃惊指着自己,“……我什么也没做啊……”
除了天天想爬他的床以外,也就是天天想占他便宜吧……
“你还什么都没做呢?”纪无念转头对她道,“从岭南回来以后就天天跟你爹顶嘴,忤逆我!还为了这个小子到处乱跑!最可恶的是……”
他急得快要吹胡子瞪眼,说到这里又狠不下心对玲珑说重话,只能气鼓鼓又带了些委屈。
“最近彷月居都不回了,天天待在这小子这儿,都把你爹我忘了是不是?”
玲珑心虚地干笑两声:“可是……毕竟师兄这儿着实无人照看嘛……”
她其实也是在嘴硬,只要说一声,随时能让李子衾搬过来,她分明就是赖着不想走。
纪无念明知她的心思,长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那么古板的人,知道你馋他馋得紧。既如此不如把婚期提早些吧,成婚以后让他搬到彷月居去住,省得让你爹我独守空巢。”
玲珑听后脸上的笑容都要藏不住了,拉着纪无念的手撒起娇来。
“谢谢爹!”
这声爹叫得可甜,纪无念听得很是受用,转头便找江佑鉴商量着日子。
刘珩阳也让池连尽坐下,替他诊起了脉。
“你倒是恢复得挺快,肺腑的旧伤现在如何?”
池连尽抚着胸口的衣襟,蹙眉道,
“还好……只是说话和呼气都还比较吃力……”
刘珩阳摇了摇头,不悦道:“疼就别憋着,你这性子真是……梁先生给你开的药方我也看过了,倒无需我多言。你只谨记少走动些吧,该养就好好养,莫要勉强了。”
“是……师叔。”
玲珑在一旁托着下巴笑着看他,还跟着插一句嘴:“师叔说得可对,我也觉得你这人总是喜欢闷着啥也不说,非要人家审犯人似的逼问你才老实。”
纪无念四处看了看,他这屋子布置节俭,看上去什么都没少,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这才想到自己做了他这么多年师父,竟连他的住处都不曾踏足过几回,心里不免有些歉疚。
“待会儿我让人送些甘果和君子香来,好好妆点一下你这个屋子,你一个男子也就罢了,别让我女儿受了委屈。”
玲珑自小不太看重这些,想也知道纪无念是在打着自己的旗号拐着弯儿关心池连尽,跟着笑道。
“那还不如让君饴阁每天都送些甜糕过来呢。”
“你想吃甜糕吗?”
池连尽还以为是玲珑嘴馋了,“后院有几棵梅花树,我采些做给你吃怎么样?”
旁边的刘珩阳听完更不悦了:“我刚还跟你强调少些走动,你怎么还要干起活儿来了?”
玲珑赶忙跟他解释:“师兄平日里忙活惯了,哪里闲得住……师叔别生气,我会说他的。”
纪无念嘴上虽然也跟着说他,心里对这个弟子改观了不少。倒是心细又能干,只要他是真心实意愿意照顾自己这个女儿,他也能放心不少。
几人又坐着闲聊了几句后才准备离开。
两人送几位长辈出门的时候,纪无念轻轻拉着玲珑到了一边。
他瞄了池连尽一眼,而他正好也注意到自己的眼神,规规矩矩在门前站好不去注意他们言语。
“沉雪已经回来了,你何时去看看他?”
“这么快?”
玲珑还想着岭南离此路途遥远,他可能都赶不上喝自己的喜酒,没想日子还没到人倒先来了。
“你不会已经忘了你曾经跟我提的【平夫】一事吧?”
玲珑听到这个字眼人都僵了一下,回头又看了一眼池连尽,他正好好看着别处,不知有没有听到。
“这……”
玲珑踌躇了一会儿。
纪无念怕她改变主意,忙催促着:
“反正你跟池连尽的事儿我已经允了,我薛侄儿那边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改日我也好好找个日子趁早把你们的事儿也办了。”
“那我待会儿去见见他。”
玲珑其实也害怕面对听到自己婚讯的薛沉雪,怕他质问自己,也怕看到他受伤的神情,但这些总要面对的。
谁让自己当初狠不下心拒绝他呢?
两人回到屋内,池连尽默默坐回案前继续喝茶看卷,一副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你听到了吧。”
她坐到他的面前,其实他越表现的不在意她就越是会觉得心中亏欠。
“听到了。”
他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哽住的喉,这口茶被他花了些力气才咽下去。
“那是不是又要我逼问你,你才不会只知道憋着吃闷醋?”
玲珑知道他会难受,才会想避开那个话题,但纪无念明显不让她避,有些事情就不能避而不谈了。
“……可这也是你答应师父的事情,我并不能……说什么。”
他一直垂着头不去看玲珑的眼睛,怕自己会更难受。肺腑的旧伤本就一直作痛,这下并着心郁难解,整个头都开始有些昏昏发沉了。
“我待会儿要去见见他。”
玲珑反复捏着指节,她现在非常后悔,后悔一时的心软,到头来可能对两个人都是伤害。
“好……”
他放下了手里的宗卷,站起身来想去躺一会儿。谁知刚起身便胸口一阵剧痛袭来,让他忍不住狠狠咳了几声,没两下便伸手去接,果真一口血淌在手里。
吓得玲珑赶紧拿起帕子去替他擦拭,扶他坐在了床边,
“你没事儿吧?我我我还是不去了……”
池连尽躬身喘了几息,才缓缓道:“……没关系,只是旧伤……”
接着他转过头来,微红了眼眶,唇口带着些许残血,看起来分外悲伤和脆弱。
“……那……你待会儿还回来吗?”
会不会就留在那儿了?
“会回来的。”
玲珑忍着哭腔,还会有比这更糟心的事儿吗?
玲珑见他点了点头安心躺下,闭着眼平稳呼吸起来,那眼睫轻颤着,真是叫她心疼不已。
她坐在一旁纠结万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才轻轻掩上门出去了。
似乎是察觉了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原本应该在床榻上微微阖目熟睡的池连尽忽而又睁开了眼。
那眸中戾气难遮,周身似有腾腾杀气被极力压抑着。
“薛沉雪……”
他用极轻的呢喃声默念着这个名字,捏紧的拳头连骨节都开始微微劲颤。
无妄峰地势较高,出门时玲珑才发现天已经下起了雪,她缩了缩身子,想着正好回彷月居多拿些保暖的衣物过来。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事,她都快忘记自己究竟为池连尽做过些什么了,好像都是些平平无奇的事情,让她都不太有印象了。
可那道伤疤,还有肺腑的旧伤,但现在都还依然刻印在他身上。
即便他自己从不曾有过怨言,可越是这样,她便越觉得自己过分。
只因为一时的心软,就害他这样伤心。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彷月居外,雪已经越来越大了,她依稀可见自己屋外站了一个纯白的身影,着了一身柔软的狐裘大氅,立于雪中。
他面如凝霜,口鼻受了冻,冻得微红,漂亮的宛若新开的红梅。眼睫纤长落着点点白雪,口中呼出白气飘然若仙,整个人天真又新奇地赏着这场雪。
似是注意她的到来,他回头亮起了一双闪烁光辉的眼,好像漫天星光都汇于眼中。
“玲珑!”
他见到自己似乎真的很开心。
这般明眸皓齿,又光洁如仙的人,原来是那满目的情意才将他谪入了凡尘中来。
玲珑此刻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真的太过清丽绝俗了,只是呆呆看着他就已经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
薛沉雪见她伫立在原地不动,便主动走了过来,脱下了自己的大氅披在了她身上。
一瞬间的温暖让玲珑回过了神。
“外边儿冷,快些进屋吧,别冻着了。”
他揽着玲珑的腰把她往屋里带,随手扫了扫她发髻上的雪。
玲珑才注意到他指节冻得通红,正冷得直抖。
“你这样怕冷,还把衣服给我做什么?”
玲珑取笑他,毕竟岭南一带连冬天都很温暖,他可能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受过冻。
“你身子不好,还是得小心些。”
薛沉雪搓了搓她冰凉的的双手,然后放进了自己怀里取暖。
“我自小没见过落雪,本是想在屋里等你的……”
他赧然笑了笑,带她进了房中。
房里烧了炭火,玲珑一进房便不再觉得寒冷。褪下大氅挂了起来,桌上还有摆有两盏热茶,她拿起喝了一口,去了一身寒气。
“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