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等到夜深人静,月烬辰才慢慢步入了东殿,身后跟着余月和忘月。
“教主,不需要人守着那什么圣吗?”临散前忘月问道。
“守什么?”月烬辰胸有成竹道:“他又不是鎏金人,铜雀锁一下,插翅也难飞。”
但那人倒也实实在在没想逃跑,倒像是安安心心在东殿长住下了。
怕是真想替仙京盯着自己吧。
月烬辰想到这里,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无论如何,他还是带了两个下属一起过来,以防有什么万一。
东殿比北殿宽敞华丽不少,月烬辰瞧着院子里风清月朗,面容里渐生出一份温柔的怀念神色。
是怀念啊。
“……教主?”忘月在身后叫他。
他被拉扯回思绪,敛了神色,抬步往焰熙安的卧室走。
忽地一卷烈焰自旁疾速飞来,月烬辰眼也不眨地避开,视线里是一个面若冰霜的素衣少女。
他弯起唇角,笑吟吟道:“这么晚了,姑娘还不休息?”
焰归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嘴皮动了动:“何事。”
“也没什么,突然想来找你家大人聊聊天解解闷。”
焰归宁没再发话,掌心再起焰。月烬辰看在眼里,后退一步行了个散漫的礼,笑意盈盈。
下一秒空气里凭空多了几道雪花纹,围绕着焰归宁螺旋式盘桓而下,洁白轻盈,纷纷然然,绵绵不断。
天降冰霜,隔空落雪,是月魔的专属特权。
若是换了别的少女,此情此景定会惊叹不已,而此刻焰归宁那张波澜不惊的白皙面庞上却难得浮起了一丝愠色。
因为她发现自己被圈在了这奇异浪漫的飘雪景象里,无法进退一步。
冰山美人啊。月烬辰笑了笑,又道一声:“真是失礼了。”
他轻轻推开卧室房门,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床上人似已熟睡,纹丝未动。月烬辰站在原地环顾整个房间,视线扫过每一个角落,然后微微蹙起了眉。
难不成这东西真如此无坚不摧所向披靡,能让焰熙安睡觉也要戴着它?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犹豫半秒,还是小心地走到了床边。
焰熙安安静地平躺在床上,双目紧阖,呼吸轻缓起伏。借着屋外的月色,月烬辰看到他的睫毛投射在眼下,根根分明。他睡着的脸颊轮廓比醒着时还要柔和几分,唇角似是还点着平日里淡淡的笑意。
长得倒真是好看,难怪会有女孩子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守着他。月烬辰轻笑,伸出右手,极轻极轻地掀开覆盖着他的被褥,果然一下就看到那排银铃还坠于他的腰间,完好无缺。
他伸手就要去探,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手腕猛地被攥住。
焰熙安睁开眼,右手已然攥上来人的左腕。月烬辰身形低俯,对上他的视线后先是一怔,随后展开眉眼,阴恻恻笑了。
焰熙安原本睡得靠里侧,月烬辰左膝已轻抵上床边,他被攥住的那只手忽而动了动,焰熙安心下一惊,右手猛然发力拽过。月烬辰一下支撑未稳,被他拉到床内侧,焰熙安翻身而起,二人眨眼间便身形陡转。
月烬辰看着视线上方的人眉目肃正,右手仍攥着自己左腕,左手撑在自己头发一侧,双腿张开跪着,除了左手的触感,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与他相碰。
他常年住在冰天雪地的漠央山,体温早已变得比其他人更低,而此刻被焰熙安触碰的手腕,竟有一股舒服得恰到好处的热量传递过来。
焰熙安神情凝重地看着他,长发微散至身前,只差毫厘就要扫到月烬辰的脸颊。
他的右膝忽然和他的衣摆有轻微接触,焰熙安不动声色地移开。
见他这副模样,月烬辰忽而想到今日几个妇人的玩笑之语,倏然心生一计。他狡黠一笑,抬起右手就揽上了焰熙安的肩头,指腹贴上他脑后的颈和发。
后者乍然一惊,近乎是用甩的松开了身下人的左腕,快速坐了起来。
月烬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起身笑意满满地看着他。
“教主深夜造访,有何贵干?”焰熙安坐在床边,声音干巴巴道。
“你说呢?”他又朝他俯近。
焰熙安不想同他玩哑谜,毫不客气地道:“我不知。”
月烬辰表面还带着笑,手指已经不动声色地想去勾他的腰。
这点举动没逃过焰熙安的眼睛,他心中大震:这魔君难道真想……?!
他忙不迭侧过身:“你今天不是刚说对情爱不感兴趣?”
“是啊,”见他躲过,月烬辰收起笑容,懒懒起身应道,“不过我对你感兴趣啊,大人?”
焰熙安如遭雷劈。
为了鎏金,让他做俘虏,做卧底,甚至做个仆人都认了,左不过是换个地方隐藏身份忍辱负重,以待来日之机。
可眼下看这意思……这魔君是想让他……?!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思忖着,又觉得不可能。一个样貌俊美的男子,轻而易举就能让整座仙京乖乖听命,人间更是自不必说。更何况,在他那些把人卷去漠央山的传说里,少不了有年轻貌美的女子,甚至人间有些不怕死的说书先生,不知道拿此大做了多少文章,写了多少月下魔君和良家女子或缠绵悱恻、或激烈动荡的床榻故事。
他怎么会看上一个男人?
假的。绝对是另有所图。或许是想尽早解决掉自己这个隐藏祸患。
心思逐渐清明,焰熙安镇定了。
“强人所难不好吧。”
“自然不好,”月烬辰抄起手笑道:“我要的东西,最后都得是别人双手奉上。”
他指了指焰熙安的腰。这一指像隔空通了电,指得焰熙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焰熙安实在想象不出自己该怎么双手奉上自己的……
还不如直接被他一掌拍死。
焰熙安故作姿态地冷笑一声,并未作答。
见他已清醒如常,月烬辰内心暗骂,知道今晚不再是良机,转身就要走:“算了,焰圣大人不解风月,我改天再来。”
焰熙安面色冷淡地看他向外迈出几步。
月亮西斜,忽有一道月光直直洒进房内,慷慨明亮地铺在月烬辰前行的地面上,温柔照拂着那人修长的背影。
本是一番风雅景色,眼前人却像突然看到了什么毛骨悚然的东西,猛地蹲在原地,双手抱膝,呼吸急促。焰熙安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的影子都在颤抖。
他始料未及,一时未弄清是什么状况,只见月烬辰背着他近乎就要跪下,像个走丢了的孩童般惊惶万状。
这又是哪一出?声东击西不成,改苦肉计?
焰熙安有些无措,盯着他瞧了半天,又觉得实在不像演的。迟疑了片刻,站起来想去扶他。走近他身旁时,心念微转,转了个身面向他。他整张脸埋到膝盖里,看不清表情,茶发微颤,似乎根本没注意到焰熙安的靠近。
焰熙安边盯着他边后退至门边,反手打开了房门。
“你们教主……”他借打开的门掩护自己,正欲开口叫余月和忘月进来,却听那二人就站在门口齐齐叫道:“教主!有何吩咐?”
焰熙安一时反应不能,推开门扇一看,月烬辰安然无事地负手站立,神色如常,开口道:“没什么事,走吧。”
一切再正常不过,仿佛刚才所见只是他的荒诞一梦。
回到北殿卧室,月烬辰漠然躺下,闭上眼睛。
“你找到她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自胸腔而来,在耳边回响。月烬辰毫不惊讶地睁开眼,想了一会,道:“应该是没有吧。”
“你找到她了,还接触她了。”那声音又重复了一次,并非疑问,而是笃定,“烬辰。”
月烬辰这才心生疑惑,自言自语道:“我今天可连一个女人的头发丝都没碰到。月魔,这玩笑可不好笑。”
那声音急切起来:“让她来见我、让她来见我!”
月烬辰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只当他又在发病,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今晚能让我睡个好觉吗?”
无人再应他,空气似乎连流动都没有。他再度轻轻合上双目。
竟然就真的一夜安睡,百不得一。
可能因为昨晚睡得太过安稳,已经太久太久未有过这样的感觉,第二天月烬辰醒来后躺在床上望着屋梁发了很久的呆,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缱绻的不舍,迟迟不愿起身。
临近中午,他才慢吞吞地爬了起来,意兴阑珊地步出殿外。
阳光正暖,照得院子里的花树看起来也惬意几分。月烬辰一眼就看到那红衣人也站在院中,极目远望,玉树临风。
“大人早啊。”他笑容满面地走过去。
焰熙安回过头,看到茶发蓝衣步履轻灵地走过来,唇角微微扬起。“教主好,可不早了,该用午膳了。”
“……”
焰熙安看他眉目如常,想到昨夜令人堪堪怜的那抹影子,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道:“教主昨夜休息得可好?”
“很好啊,”月烬辰原地伸了个懒腰,加重语气道:“是真的很好。”
焰熙安笑了笑,没再说话。
“一起吃午饭啊?”他笑着邀请他。
焰熙安一愣,鸿门宴吗?
月烬辰直接无视他的犹豫,抬手道:“大人,请。”
焰熙安也不好再推辞,先行在前,月烬辰便紧跟在他身后。
风吹起他的黑发,露出一线脖颈。月烬辰抬眼便望到了线条流畅,黑白分明。
他骤然忆起昨晚右手指腹传来的触感,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还没来得及深想,又忽有一个极其荒唐离谱的念头像离水的鱼般蹦入脑海。
——“你找到她了,还接触她了。”
……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