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已过，街道两旁的红灯笼仍在风中摇曳，路边积雪尚未消融，树木依旧光秃，一片清冷气象。

寒假将尽，简云正伏在桌前写寒假作业——他的所有作业和复习计划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完成了，眼前这份自然是方北的。题本身并不难，难的是模仿方北龙飞凤舞的字迹。

方北仍旧趴在一旁的床上玩手机，忽然把手机一扔，脑袋蒙在枕头下，闷闷地说：“顾明生和我分手了。”

简云轻轻“嗯”一声，没有多说。其实他早就知道，这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去年四月的那次“格斗教学”仍历历在目，顾明生突然出现在门口打断暧昧，一句“恶心”瞬间点燃了方北这个火药桶，冲过去就要和顾明生动手。最后还是简云劝顾明生离开的。

自那以后，两人之间仿佛竖起了一道无形的高墙，陷入了漫长的冷战，彼此都不肯先低头。好不容易到了暑假，两人才终于说了第一句话。然而简云心里非常清楚，裂痕无法完全修复，他所需要做的，不过就是只言片语增加隔阂，再为方北填补顾明生的冷漠带来的空缺。

后来，顾明生整日忙着彻底搬去美国的事情，自然也没怎么理会方北。自从去年九月份顾明生远渡重洋，两人之间的联系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越来越少。所以，今天听到方北说分手，简云一点都不意外，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意料之中的结局 。

简云放下笔，走到床边单膝跪下，轻轻拽开方北蒙在脸上的枕头：“想喝点什么？”

方北侧过头，目光落在简云身上，重重地叹息一声，说道：“方正把酒窖密码换了，要喝只能出去买。外面的酒没几个能喝的。”

方北对方正的称呼变化发生在去年九月。那天正值顾明生赴美前夕，他特意约好时间来找方北。两人气氛正浓，却未曾想方正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眼前，将他们逮了个正着。方北挨了一顿毒打后，又在方正的书房里直直跪了一整夜。还是简云去求情，甚至表示要陪方北一起跪着，方正这才准许方北起身。

这是方北知晓的全部事实，却不是真相的全部。

方北这辈子都不会知道，那天是简云借口办事支开了方正的司机。

方北也不会知道，同样是那天早晨，简云将方正公文包中的文件抽出来放回了书房。

方北更不会知道，早在一周前，在他和顾明生约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时，简云就已经开始计划。他在方北的搜索引擎里埋下了“在哪里做最爽”的词条，并在搜索结果最顶部的问答当中，加入了他精心编写的“落地窗边”这个答案。

简云承认，这并不是一个成功率100%的计划。但他早已权衡利弊，就算计划失败，以方北的性格和对他的信任，也绝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而一旦成功，凭借他这些日子以来对顾明生的观察和了解，以顾明生那骄傲得近乎自负的性子，绝对不会愿意再和方北继续这段关系。

至于这个计划需要付出的代价，不过是让方北和方正之间方北和方正之间原本就剑拔弩张的关系再紧张几分罢了。父子没有隔夜仇，时间总会抹平一切。

“我看到了。”简云突然开口。

“看到了……什么？”方北不明所以。

“酒窖的新密码。” 简云不紧不慢地回答。话音刚落，他就注意到方北的眼睛里瞬间亮起了光芒。还没等方北有所反应，简云又不慌不忙地进一步抛出诱饵，加重注码：“我还知道方伯伯年前在日本拍到了整套的羽生扑克牌。”

方北一听，眼里光芒更盛，兴奋得直接从床上蹿了起来，就要朝着楼下冲去，仿佛那套珍贵的威士忌就在眼前招手。简云赶忙伸手拽住方北，把他按回床上，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你去偷？还想挨打？”

方北被按回床上，却仍不死心：“难不成你去？那可不行！我不能让你挨打！”

简云无奈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怜悯：“我不会挨打。”还没等方北回过神来，他已经转身出去了。

没过多久，简云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手中稳稳地拿着一瓶红桃 A。羽生扑克牌系列，酒如其名，包含54款威士忌，分别对应一副扑克牌的52张普通牌和2张鬼牌。方北早就迫不及待，一看到简云回来，立刻打开窗户，从窗台上拿进来两个天然冰冻好的古典杯。

百天滴酒不沾，方北如今已是急不可耐，目光直直地盯着那瓶红桃 A。简云见状，轻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拆下黑色薄膜，打开瓶盖，将威士忌缓缓倒入那两个古典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打着旋儿，散发出醇厚的香气。

方北一把拿起，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久违的刺激感瞬间点燃了全身的细胞。“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 他长舒一口气。

简云看着方北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提醒：“别喝太急，小心醉了。”

方北哪里听得进去，又端起第二杯，朝着简云的杯子用力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一口喝下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不对啊，方正一向宝贝他新拍的酒，恨不得每天去酒窖里视察一遍。万一他发现少了一瓶怎么办？”

简云嘴角微微上扬：“他不会发现的。”还没等方北开口追问其中缘由，简云便再次举起酒杯，朝着方北示意，眼神中带着一丝调侃：“敬你，还有你死去的爱情。”

方北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哭笑不得，轻轻抿了一口酒，心中感慨万千：“这次失恋好像没有多难过，不像上次失恋。哎，那次好像还是跟丁依依吧……”

“敢情方大少爷您这之间谈过的小男友就都不存在了是吧？”简云毫不留情地指出真相。

“嗨，那都没走心，就是图个新鲜。”方北尴尬地遮掩过去，又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说道：“不准叫我方大少爷！”

“遵命。”简云应下，又微微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还以为你和顾明生能走到最后的，可惜了。他人很好，也很适合你。”

方北陷入了沉默。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他人是挺好的，长得也帅，也很有才华，但我总觉得……他好像离我很远。”

“怎么说？”简云问。

方北思索了半天找不到合适的描述，索性举例说明：“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像参加一次精心安排的演出，情节很浪漫，也很刺激，但我总觉得自己像是在演另一个方北……不像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想怎么聊天就怎么聊天，想怎么打闹就怎么打闹，完全不用在意剧本，特别自在。”

简云听着方北的话，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温暖，就像是在冰天雪地的冬日里，喝下了一碗滚烫的酸梅汤，从舌尖一直暖到心底，也酸到心底。他点评道：“很有哲理，不愧是方大哲人。”

方北无奈：“方大哲人，方大护法，方大将军……你给我的外号多得都数不过来了。”

简云微笑，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压下心底最想叫出口的那个称呼。

方北放下酒杯，突然问道：“说起来，你这么多年了，还没谈过恋爱吧？”

简云面无表情，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书桌：“托您的福，我一个人要做两人份的作业，每天案牍劳形，实在是分不出精力来谈风弄月。”

方北来了兴致，往简云身边蹭了蹭，抬起手肘来推了推他：“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介绍。不瞒你说，我情书塞了一抽屉，都是漂亮女生。我给你物色物色。”

简云挑眉：“阁下何以见得我喜欢的一定是女生？”

方北听到这话，整个人瞬间愣住，瞪大了眼睛：“难不成…… 你也喜欢男人？”

简云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索性转移话题：“我喜欢狗。方大媒人您喝够了吗？我要收拾了。”

“哎，别啊，喜欢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男生的情书我这儿也有。”方北见简云要收拾，赶紧手忙脚乱地抓起酒瓶，将里面剩下的酒一股脑儿都倒进了杯子里，凑到简云身边追问：“你喜欢什么样的？高的矮的？瘦的壮的？你喜欢的肯定得聪明，运动细胞肯定也不能差，这样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就能保护你……”

“你怎么不说找个和你一样的就行了？”简云回答得漫不经心，心跳却如擂鼓，拿了一瓶矿泉水倒进酒里。

“那可不行，至少得比我好才行啊，不然我可不答应。” 方北挠了挠头，看着简云的动作，迟疑了一下说道，“呃……我知道你这样做肯定有你的道理，但方正也不是傻子……”

简云轻轻瞥了他一眼，用眼神说了句“喝酒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操心”，随后拉开书桌抽屉最底层，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瓶来。他将几滴深色液体缓缓滴入酒瓶中，不过眨眼间，水很快就变成了浅浅的焦糖色。

方北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

“焦糖色素，模仿威士忌的颜色。” 简云一边回答，一边又起身从书桌上拿了瓶蜂蜜，拧开瓶盖，缓缓倒入其中，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蜂蜜模仿质感。帮我晃匀。” 说完便起身进了卫生间。

方北拿起瓶子，抵紧瓶盖猛晃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他对着光仔细端详半晌，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这看着跟真的一样！不过……万一方正打开喝了怎么办？不会喝死吧？”

简云拿着吹风机走了出来，重新坐回地上，对上了方北那满是狐疑的目光，忽然有心逗他：“那就只能赌他喝一口就能发现了。怎么了？”

“您这是……”方北倒是没先担心亲爹的死活，犹豫着问，“挨打也要帅着挨？”

简云笑出声来，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方北的耳朵，解释道：“把瓶盖上原来的薄膜贴上去，用吹风机加热，就能让薄膜收缩，贴合瓶盖表面。就像没开封的一样。”简云一边说，一边有条不紊地操作着，又补充道：“是食用色素，没毒。”

简云的解释像是天外之音，方北只觉得脸上一阵滚烫，耳朵也像是着了火一般。他的心跳莫名加快，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刚才喝下去的酒，还是因为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