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过半，待月阁内府，偶尔传来一阵夜风的低吟，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沙沙作响。
叶司命站在小小房前久久不离去，小小抬头轻笑，“叶司命，夜深了，我要休息了。”
没有叫问心，她这是什么意思？
但送客之意不言而喻。
叶司命纹丝不动，静默片刻
他上前几步，步步紧逼，“小小，我……”
小小一把抵住他前进的步伐。
“你是叶司命，也是问心，我明白的，就像阿姐，一体多用。”
“我们已经太久没见，早已生疏也是正常，我都理解的。”
“你那时候还小，我就是你小时候走在路边给你一颗糖果的好心人，你现在又是待月阁二堂主，又怎么会认我这个昆仑的小妖怪呢？”
“不过能再次相见也是缘分，很高兴再次见到你，问心。”
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笑意却不达眼底。
小小这张嘴巴怎么能说出这么杀人诛心的话。
他怎可能听不出话中的讽刺与淡漠。
叶司命嘴角微微抽动，似乎想要扯出一个微笑，却最终化作一个自嘲的苦笑。
“小小，我不叫叶司命……”叶司命停顿了许久，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
“司命是我的职位。”短短一句话犹如一句惊雷动地声。
小小错愕地说不出话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张大嘴巴，一口气就憋在胸口呼不出来。
“我叫叶问心，这是我还俗后的名字。”这是叶问心第一次向小小介绍自己。
苍白的脸上挂着一抹无奈的苦笑。
静谧的房间里响起小小后槽牙响起的声音，关节咯咯作响。
“你从来都没说过！”小小一字一顿。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其实要和你说的，可是当时……你好像不认识我了，我便将错就错了。”
回想起后来的日子，小小也丝毫没有认出他的迹象，他的声音，他的身体，他的味道……
小小就在他面前，拒他于千里之外，一次次拒绝，一声声“叶司命”带着最深的戒备，他看着眼前这个傻姑娘，最苦的黄连也没有这般苦涩。
叶问心承认，他是胆小的人，他见到小小的第一面就退缩了，他害怕，小小那张嘴会说出什么伤人的话，他承受不了。
真可笑，明明他已经长大了，呼风唤雨，执掌待月阁，可只有面对小小这件事，他好像会回到无数次输在她剑下的记忆中，她总是占上风。
一脸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以强欺弱的不屑。
他不敢听到任何，“你我一刀两断”这样的话。
他只是顺水推舟的没有说名字，却从没有掩饰他以前的任何事。
那只木蛇她还留着，让他心中几乎熄灭的木灰中燃起一丝火星，可那一对很丑、又劣质的鸳鸯手帕，叶问心欺骗自己或许她只是记不得了，他甚至还一直用松木熏制衣服，她无动于衷，甚至一句“这味道很熟悉。”都不曾说过。
只一句，“往日之事不可追。”将他所有的泡沫全部击碎。
他很庆幸没有露出身份自取其辱。
他只好当好叶司命这个角色，用叶司命的方式一步步接近小小，让她放下戒心。
即使他们曾经相处四年，他自以为自己了解全部的小小，可是当他是叶司命的时候，小小冷漠的眼神，若即若离的淡漠，高高挂起的事不关己，都让他深刻地认知到，
小小全部的好，都只给了那个叫作“问心”的少年。
可昨晚，小小那些行径，又让他极度愤怒和嫉妒！
原来问心也不过如此，昨日黄花了。
小小将过去全部抛弃了。
呵，早知就一直不承认自己是问心就好了，至少小小还会喜欢叶司命，而不是像现在的局面，他既是问心，又是叶司命！
真是做梦了，他永远不会隐瞒小小，永远都不会。
两人之间，他选择向前跨出一步，惴惴不安无法呼吸，像被蒙着眼，不知跨出的这一步前面是人间仙境，还是万丈深渊。
接下来所有的选择权，全都捏在小小手中，他的一吸一呼，他的全部……绳子的那头捏在她的手里。
小小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所有人对问心的称呼，都是“叶司命”包括火耳，她竟然都没有察觉出任何不对劲。
她几乎要抓狂，对她自己的愚钝！！涉世不深的糊涂懊悔不已！！
第一次见面，林轩便叫他“叶司命”了，她只以为他们关系很好，可是后来也能感觉出来，他们还是有些尊卑之分，怎么会有人直呼待月阁二堂主名讳呢？！
“可是法慈！”小小又提到另外一个二堂主，又哑然失声，是哦！人家是出家人，只用法号。
小小气急败坏地咬牙切齿，可是又被自己的愚蠢堵得一句话也怼不出口，就这么气呼呼瞪着叶问心。
叶问心自然是看不到小小瞪自己的。
“司命这个职务确实不常见，你看全天下也一共只有三个司命，你不知道很正常。”叶问心绞尽脑汁给小小找台阶。
“没错，我看你们应该叫副手才对，叶副手！法副手！”说罢，小小狠狠剜了一眼。
小小突然想起来问他，“那你之前不是叫问心的吗？这是你的佛门法号，可是你还俗了怎么还用这个名字。”
因为佛门默认，既然你已经还俗，就要忘却佛门前尘往事，重新取一个俗家名，而不会继续沿用之前的法号。
问心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太清楚不过了，可是当他是问心的时候，却没有遵守佛门清规戒律，对妖滋生爱意，他凡心四起，他是凡人问心，不是和尚问心。
所以在他被师父接走之后，造口孽骗师父，他历经劫难，几乎是重新为人，不再用问心这法号，另择了一个法号“问道”，后来他成为佛子，也是用的这个法号。
问心变成了他的俗家名字保留了下来，当年的他的师门们早已死绝，世上再无一人知道和尚问心了。
可这些事，叶问心不会和小小说，这是他自私的选择。
只随口说，“叫惯了，就没改了。”
“就是，问心比问道好听多了！”小小说。
过了好一会儿。
“小小，我能看看你的眼睛吗？”叶问心低声祈求道。
小小点点头，“可以呀，没什么好看的，就是没神儿了，在脸上也就是个装饰的作用。”
小小这样的调侃让叶问心心里愈发难受。
氛围有些低沉，小小抬头。
“你给我拿下眼纱，好不好？”小小知道他是问心后，声音不自觉的柔软而娇嗔，呼出的冰凉气息喷洒在叶问心脖颈上。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叶问心低声，眼尾泛红。
他抬手解开眼纱，轻薄的鹅黄布条被叶问心轻轻捏在手心。
小小抖动着纤长的睫毛，几乎要碰到叶问心的手心，抬起眼睫露出那对无神的大眼睛，像常年积满灰尘的玻璃，灰蒙蒙的，浑浊的眼白。
都是因为他！都是自己！！
叶问心的心被紧紧捏住，极度的痛苦从头到尾笼罩住他，他宁愿是自己承受这样的痛苦。
一双大手盖住小小的眼睛，掌心满是薄茧，她来不及反应，眨着眼睛，睫毛触碰到他的掌心，像清风吹拂过石头，很奇怪的触感，她又眨了几下睫毛。
小小无心调皮的行为将叶问心从情绪的深渊拉了上来，他不禁失笑，小小就是这样，不会让自己陷入苦难中。
“要怎么样才能治好你的眼睛？”
“这得问我阿姐了，只有她知道。”小小如实告知。
“她怎么舍得让你……”
叶问心早就猜到她的眼疾是昆仑所为。
“有什么舍不得了，你都不知道，当时我给你寿命的时候，阿姐有多生气！简直要吃人！”小小笑嘻嘻地。
当年叶问心不知昆仑是何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地冒犯冲撞它，可是他深入了解妖怪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之后，才知道昆仑是何等人物，不是简单厉害两个字就能概括的，它万千法相，它与天地同寿，它就是天地法则。
这样的人物，从小养大的孩子，在它面前就这样自我戕害，该有多心痛啊。
小小是她的孩子，才能这样无所顾忌地开玩笑。即使是同样是昆仑的妖怪，青宝，也只敢尊称昆仑为“那位大人”，不敢有不敬之心。
难怪他后来去昆仑，天地空芒，从未见过那位大人，没杀了他都是看在小小的面子。
“可我要做的事，阿姐也拦不住我的。所以我醒之后，阿姐她不仅仅只是我的抚养者，更是昆仑执掌者，若是昆仑每一个妖都像我这样随随便便给凡人寿命，那就没有规矩了，所以盲疾只是略施惩戒，阿姐还是很心疼我的！”
小小对昆仑来说是最为特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