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仇风雪从无尽长梦中苏醒。
白日的疯狂卷走他身上久积的疲惫,外边只有零星几个灯笼还亮着昏黄橙红的光,仇风雪褪却睡意,随意罩了件外衫出门。
今夜雪未落下,天色却比往日还要黯淡,比墨汁还要浓稠,四面八方刮过来的风带着凄厉的呼声,让人心头发毛。
仇风雪随手抓了佩剑走入内院,眼神四顾后并未发现影枭在灵堂守夜的身影,便出声轻唤。
无人回应。
冷风猎猎地吹,仿佛某种兽类在低声嘶吼,周遭温度急速下降,仇风雪身上像结了冰似的冷,后背更是感到不舒适,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身后沉默着靠过来般。
仇风雪眼神一凛,旋即拔剑转身,正巧对上一张堪称是糜烂腐败的脸!
他眼神望进对方脸上两个空洞的眼眶,内里暗藏的无尽深渊像是要将他拆吃入腹,吸入另外一个境界似的可怖。
惊慌无措席卷仇风雪,四肢百骸都酥了般的发软,他心脏跳动剧烈快要炸开,抬头望沉沉夜色,黢黑的天空就像要压下来一样,离他越来越近!
仇风雪身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他挥剑猛地刺向那具已经高度腐烂的尸体,对方心脏处却喷溅出滚烫的血液!
他抬袖挡开,待一切平息后再收剑去看,却差点跪倒在地!
地上躺着的鲜血淋漓的尸体不是方才可怖的鬼怪,而是正在轻声低吟的凌淮安!
仇风雪冷汗唰地浇遍全身,全身像在冷水里浸过一次的冷,凛冽冷风贯穿他的身体,他跌撞着屈膝跪下,用力按住凌淮安心尖的伤口,却怎么也止不住!
“不要……”
血越流越多,染尽仇风雪眼眶,无论他怎么喊人都没有回应,凌淮安的身体也像灌了铅似的沉。
血浸红了厚厚的雪褥,凌淮安倒在血泊中,双唇无声地动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黑压压的天就顶在仇风雪头上,越来越近…
“不要!!”
仇风雪嘶吼一声从床上撑起身,身上衣袍都被汗液濡湿,心脏还在狂烈地跳动着,脑中像被插进一根棍子猛搅几下,一团糟乱。
他匆忙抬手去看有没有血迹,又环顾四周景象,却发现这是自己所熟悉的寝房,没有雪地,也没有阴沉的天,更没有倒在血泊的凌淮安。
是一场梦魇缠住了他。
仇风雪惊魂未定地松一口气,没来得及调整情绪,门外影枭就飞闯进门,跪在他床榻下,匆匆道:“主上!您终于醒了!”
“我睡了多久?”仇风雪伸手去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有些沙哑。
影枭额上有汗,揩干后迅速道:“主上,您睡的这两日,皇城已经翻天了!”
仇风雪刚稳下去的情绪又血压上涨,他掀开褥子三五两下穿好衣物,先前那点瞌睡彻底消散干净,面如铁色:“出什么事了?”
影枭缩手缩脚地走上前,为难道:“您晕倒的那一夜,凌……凌大人去世,宫里也传来消息说陛下病重,储君之位悬停迟迟未曾颁布,边关也烽烟燃起,人心惶惶。”
积压多日的消息一股脑砸进仇风雪脑中,影枭本来还担忧他会不会情绪再次崩溃,毕竟知晓真相后仇风雪的精神就好像更脆弱了些。
令人意外,仇风雪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眼波里流转着深邃的情绪,沉痛也有,悼念也有。
独独没有脆弱。
“随我去趟凌府吧。”
仇风雪指腹拢在袖中摩挲而过,沉闷道。
*
凌府门可罗雀。
仇风雪踏进古旧大门,府内只看得见零散几个家仆在忙碌,凌淮安跪在青烟飘摇之中,身披麻衣,背影虚虚地嵌在点了长明灯却还是昏暗的灵堂,衣摆随风飞扬,孤寂的气息让人窒息。
“淮安……?”仇风雪别过头,不敢去看那抹凄冷的背影。迈步向前,每一步都格外谨慎珍重。
凌淮安闻声转头,眼睑挂上半抹红,脸色算不上有多好,但也不差,只是没了血色,润泽的双唇也干裂到起皮,上面还挂着仇风雪的印痕。
他看到仇风雪,飘悠不定的心安宁下来,紧闭的唇上扬起微小的弧度,连冷硬锐利的眉目都温和起来:“你来了。”
“我来晚了。”仇风雪走至凌淮安身旁,温热的掌心碰上凌淮安被风霜冻红的双手,给对方渡去丝许暖意。
凌淮安清浅笑着,指节和仇风雪交握,蓄积多日的眼泪终于此刻从眼角滑落,唇角轻颤着转过头,低声哽咽。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拽住袖角仓促擦干咸涩的眼泪,辛酸笑道:“是啊,害我等了这么久。”
仇风雪心尖被凌淮安揪住一样锐疼,面对凌淮安这副怜人模样心软成了一滩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自责又笨拙地道:“抱歉,我不知道我会睡这么久……我……”
凌淮安被仇风雪这副忙乱的模样逗得唇角笑意渐深,心底稍微宽慰些许,转身去拿纸钱往火盆里丢,声音里的温度逐渐淡下去:“我本来以为他会活很久。”
仇风雪痴愣一瞬,继而反应过来凌淮安是在说凌子翁,敛眸沉声道:“淮安,老师也希望你能开心。”
“可我就没让他开心过。”凌淮安面颊被突然旺盛的火燎得发烫,他身子往后微仰,苦涩笑道。
仇风雪心里不是滋味,看凌淮安酸涩的模样,自己的情绪也被牵动着一同疼痛:“老师毕生理想就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你办到了,他就是开心的。”
凌淮安只是笑着摇头,手上动作依旧没停,眼神逐渐暗下去,唇角笑意消失殆尽,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只怕我,是要违背这心愿了。”
仇风雪并没听清凌淮安极轻的呢喃,侧头略显疑惑地看他,却没得到意料中的回答。
寒风呼啸着奔过,两人跪在蒲团上缄默不言许久。
影枭本在门外静候着,接到仇风雪宫中线人传来的急报过后,意识到是宫里出了大事耽误不得,想都没想就冲进了灵堂。
仇风雪和凌淮安相望一眼,接过被潦草封口的信件拆开查看,里面白纸黑字只写了一句话。
却能让仇风雪脸色惊变,良久沉默。
凌淮安和影枭的心情被拉扯到极点,却又不敢出声惊扰仇风雪,只能跪在原地焦急等待。
半晌,仇风雪把信件叠好装回,收拢至衣襟里,神色比以往还要凝重:
“陛下…驾崩了。”
(卡文快被卡死了,宝宝们原谅我,我已经在尽力调整了【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