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栖被绫歌唤来,已然是一身疲色,汐墨不见的这些日子来,他整个人都泛着一股糜颓感,看见绫歌后也不复当初的神采奕奕。
湖中亭上微风静谧,亭子里只点了一盏小灯,湖上无人泛舟,倒是说话的好时候。
绫歌拿出须眉送的那枚铜镜,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它的镜边,却不想竟越擦越亮,这镜子看起来到时有了些许灵性。
寰栖这些年为寻得汐墨开心,几乎历遍山川来找那些稀奇玩意儿,在绫歌拿出那铜镜把玩后,顿时眼前一亮,话便脱口而出:“是玲珑镜!”
绫歌抬头,看着寰栖惊奇的模样,有些不解,便问道:“何为玲珑镜”
寰栖答:“我早些年因缘际会,曾与昆仑山仙主有过一面之缘,见过这玲珑镜,只是不知现在为何会出现在上神手中。”
“是一个道长给我的,不过那人看起来倒是疯癫。”
绫歌不自觉地又多看了几眼那铜镜,只觉得这铜镜的模样,与她刚见时有所不同,那隐隐若现的灵气,似乎正强烈的挣脱着束缚,原来这镜子还真是个宝物。只是为何初见时,她并没有看出这镜子与一般俗物有何不同
绫歌不禁问道:“这玲珑镜,究竟有何作用”
“传说,能寻想寻之人......”
寰栖瞳孔蓦然紧缩,朝着绫歌便跪了下去,“小妖斗胆请上神用玲珑镜寻找汐墨下落。”
寰栖话音刚落,绫歌手中的玲珑镜便剧烈的抖动起来,镜边越来越烫,她体温向来偏冷,一时间竟也拿不住一枚小小铜镜。那玲珑镜也好像有指引般似的,直接冲着湖中央掉落下去。
绫歌看着那茫茫深蓝湖水,幽幽道,“看来,这玲珑镜想先让我找到另一人。”
寰栖不明所以,只是再看不见玲珑镜的身影,他作势便要跳入湖中,却被绫歌止住,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最后见汐墨是从哪里?”
寰栖直言不讳,答:“九霄宫阙,当时遇见了折枝。”
绫歌在九霄宫阙上也是听夙夜提过的,汐墨千方百计想要下凡,还是折枝求的情,说汐墨想要回青丘。
如此一来便通了,汐墨哪里是想要回青丘,去青丘她有千千万万个理由让紫微星君放人,可唯独来找她没有理由。
折枝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故意在汐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将青丘提了出来。夙夜心中是如何想的,绫歌已经不想再去揣测,但折枝必定是与汐墨失踪有关系了。
绫歌问道,“折枝说,汐墨临走前曾赠给她几颗鲛珠,你可有耳闻?”
寰栖晃着脑袋想了想,这几日在人间逛荡寻找汐墨,只觉得脑子都恍惚了起来,但九霄宫阙上的事情,他又哪能不记得。
“没有的事,至少在我面前没有,再说,汐墨都不能下凡,哪里来的鲛珠。”
绫歌心下暗暗思量着,却还是摸不出来头绪,为何折枝要编造有关鲛珠的谎话。
若是想得到答案,就必须找到汐墨,可寻找汐墨唯一能用的到的玲珑镜,此时好像也并不想帮她。
绫歌望着湖水,轻轻地叹了口气。汐墨还是性子太急了些,若她当初稳下心来等她回九霄宫阙,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些波折。
*
月明星稀,远处却悄然灯火明亮,细长婉转的曲调传过,一艘艘画舫飘飘荡荡的划来。
瞧见人多了,寰栖不便显现在人前,遂捏了个决隐了身形。
那装饰富丽堂皇的数艘画舫越来越近,人群嘈杂的嬉笑怒骂也一并清晰起来,绫歌在湖心亭便愈来愈坐不住。
临近的一艘画舫外有抚琴女弹着琵琶,那婀娜身影轻靠栏杆,轻纱覆面却更显脸庞姿色,她的手指间琵琶声声细咽如丝,一调一弦皆是勾人心魄,此时正是演奏到凄楚之处。
“寰栖,你先去昆仑寻找仙主问一下有关玲珑镜的事情,就说是领了九霄宫阙月神的令。我总觉得这玲珑镜,似乎在指引着我上船。”
寰栖虽是疑惑绫歌口中所说的玲珑镜的指引,却还是不敢怠慢,忙化作原身赶往昆仑。
画舫正巧路过湖心亭,绫歌不假思索地便一跃而上,惊的那抚琴女终是崩断了一根琴弦。
抚琴女眉头一簇,倒是不怎么爱惜这琴,她将琵琶重重的搁在了座位上,站起来后便背过了绫歌不再瞧她,也没搭理她。
“这画舫来了不速之客,素心怕是不能为公子抚琴了。”
绫歌抬眼看向画舫内的人,可惜珠帘掩盖,她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个人影。他斜倚在舫内的软塌之上,旁边似乎还有几个婢女伺候着,看着倒是逍遥自在。听见抚琴女断了琴音,也不恼怒,话调里似乎还带了些调笑意味。
“是何样的不速之客呢?”
名字叫做素心的抚琴女蹙眉,斜睨了绫歌一眼,“是莽撞粗鄙之人。”
绫歌讪讪一笑,“我瞧这画舫极尽艳丽,心生向往,便没有考虑太多,倒是唐突了姑娘了。”
素心继续横眉冷对,“你可知道这画舫里坐的是谁,唐突我无所谓,若是惊扰了公子,只怕你死都不足以抵过。”
绫歌好奇,没想到她这随便一跳,竟跳到了名门大户的船上,不过想来也是,这条画舫与其他小舫不同,除了极尽堂皇,有抚琴女在外弹琵琶外,整条船上都再没什么动静,与其他画舫一比,倒是肃静太多。
珠帘内的声音一沉,“如此说来,确实有些扰了我的雅兴。”
折扇敲打在沉香木制成的软塌上,一声一声低沉有力,让本来就寂静的船上多了些紧张的氛围。
绫歌回答的不紧不慢,“这曲琵琶着实清凉,好听是好听,但却不适合今天。”
素心气的发慌,直接便怼了回去,“你懂什么,公子向来不喜欢热闹,那种吹锣打鼓怕谁都听不见似的,实在粗鄙至极。”
素心穿着一身素墨色,看起来也是不喜热闹的,可这话里怎么都多的是自命清高,一副看不起世人的模样,不过到正好是对上了珠帘内那人的胃口。
珠帘内的人调笑道:“那姑娘认为,应该弹什么曲子适合?”
绫歌也不慌,看着素心一脸的鄙夷与嘲笑,她倒是越发想来上那么一曲,一鸣惊人一下。
只不过想法总是好的,绫歌却是不懂音律的。在九霄宫阙上,她送给夙夜不破冰笛也不过是因为想给夙夜一件衬手的法器,音律这东西她偏偏一学就会犯懒,最后索性再也不琢磨弹琴什么的了。
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绫歌还是在没有想好什么对策来应对接下来发生的事儿,难不成真要被面前盛气凌人的素心赶下船?要是传出去,她这堂堂仙界九霄宫阙的月神还要不要面子。
思来想去别无他法,不如先拖延时间。绫歌咳了一声,莞尔一笑,“这当然可以,不过我今天没拿什么东西,只怕无法现场便为公子演奏。”
珠帘里的人放声大笑起来,“那就给你半炷香的时间。”转而又吩咐道,“素心,你带她去清荷舫挑一件乐器,希望半炷香后,我能听见适合今天的曲调。”
素心朝着珠帘内的人盈盈一拜,转过身来看绫歌时又变了脸色,终是不情不愿的说了个“请”字。
绫歌别无他法,只好跟着素心去所谓的清荷舫。
守船的小厮朝着不远处叫了一声,远远的那艘相对较小的画舫便幽幽地划来。
两船对接,绫歌转船时也不忘再打量一眼珠帘里的人。
可不过一眼便被素心瞧见了,便又是一番不高兴,“看什么看,公子风华岂是你这粗鄙之人可肖想的”
绫歌别了眼去,抬腿踏上了另一只船,却还是好奇不已。
“素心姑娘,我想冒昧问一句,那公子是什么来头”
素心一笑,上下打量了一番绫歌,“你莫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绫歌摇了摇头,表示她有很认真的在问。虽然不奢求这个素心真能告诉自己什么重要的信息,可她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的贯彻一下粗鄙之人的设定,装作一副乡野丫头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我初来东岳,瞧见了这么多稀奇玩意儿,自然眼花缭乱,所以才不小心冲撞了素心姑娘,素心姑娘人美心善,应该不会怪我吧?”
绫歌皱着眉头,两个圆溜溜的眼睛处处透漏着可怜巴巴。素心心里一紧,好像自己对她说话确实太凶了,毕竟人家只是个乡野丫头。不过仔细一打量,又觉得这乡野丫头却浑身透着股灵气,倒没有她平时见得那些人的粗鄙味儿。
可她所作所为何处不和那些凡夫俗子一样粗鄙,为了见钰公子一面,不惜直接跳船,倒还是得逞了。
想到这便气不打一处来,她明明在那给钰公子弹琴正弹到动情处,若不是突然出现这人,也不会断了一根弦,险些伤了手,更不会扰了钰公子的兴致。
素心冷冷瞥了绫歌一眼,掀起前面的帘子,便进了画舫内的一间小室。
小室虽小,可里面的装饰也是清雅,墙上挂着一副水墨画,不大的室内放置了一张矮桌,桌上摆了一壶茶,像是常有人过来的。
素心指了指小室内两旁的木柜,说道:“你需要什么琴,尽管从里面挑,我们万乐坊的琴虽不说包罗万象,但也能做到应有尽有。”
绫歌朝着素心指过的方向走了过去,将小木柜打开后,便看见了各种大大小小的琴盒,一个一个都用金丝银线裹着边,楠木制成的琴盒乌黑发亮,看不见一丝灰尘,想必是她口中所谓万乐坊珍藏的宝贝。
绫歌惊羡的摸了摸了琴盒,不过刚刚触碰了几下,便惹得素心好一顿训斥。
“不许摸,要是摸坏了,我怎么向乐坊里的姐妹交代”
绫歌停下了手,突然想起今晚素心弹琴是,好像随手便把自己的琵琶扔在了身后,到没看见有多珍惜。
绫歌万般无奈,“素心姑娘说的是,可是我要是不看,可怎么挑这些琴啊?”
素心撇了撇嘴,“总之,不许摸脏弄坏了就是了。”
绫歌会意一笑,转过头来继续挑琴,然而左选右选都挑不出一件她觉得自己能用的上的乐器。
心中猛的一紧,绫歌突然觉得窒息起来,可也不过一瞬间。君渡的身影反反复复徘徊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绫歌突然觉得脑子生疼。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似的,手中的玉笛陡然掉落在地,与地面迸发出清冷的声响,本来圆润的管口,硬生生砸出一个大口子,甚是难看,不过还好没有碎。
绫歌还没有捡起那管玉笛,就感觉头顶传来炙热的目光,差点就要把自己头发烧焦。
“笛子是个好笛子,玉也是品质佳的和田红玉,如今缺了个口子,倒是可惜了。”
“你可以考虑考虑卖身来赔偿这个笛子了。”素心说的咬牙切齿,将绫歌手中的玉笛狠狠地夺了过来。
“乐坊女子的身家性命都放着了,如今你却这么不珍惜,真是可恨!”
不等绫歌说话,素心下一句便把守在外的两个小丫头叫了进来。
“给我盯紧她,我得去找礼绣姐来好好的收拾收拾着不只天高地厚的丫头。”
素心说完,摔帘而去。绫歌想跟在身后说些什么,却被这两个身材健壮的丫头挡在身前,根本出不了门。
绫歌不禁叹了口气,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不过君渡在这清荷舫上确定无疑了,不然她不可能有如此大的感应。相思扣似乎打这节拍似的,一下一下有规律的扣着绫歌心口,让她觉得慌极了,可她却不知道君渡如今究竟是何境地。
绫歌顺了顺心口,抬眼盯向了那两个高大的丫头,祸心咒的口诀刚刚被默念出,两个丫头就像是失了魂一样。
“你们累了,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两个丫头闻言只觉得两眼开始发涩,眼皮开始厚重的睁不开,困意袭来,便越来越站不住,最后还是双双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