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望洲最近养成了一个习惯,他每晚都会推门去看景初睡得安不安稳。景初这几天做噩梦的频率比之前要高,平均三天就要做一次噩梦。
景初睡眠质量一直很差,这七年就没怎么睡过安稳觉,只有在特别累特别疲倦的时候才能沉沉睡过去,且一夜无梦。
景初这些年就像是故意跟自己较着劲,一边想忘,一边又要让自己时时刻刻都记着。那些回忆不断在他脑海中重复播放,每次醒来那个场景都会在他脑中留下更深刻的记忆,光是那一个画面就让他难受了七年之久。他做不到那样豁达,也清醒的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忘记。
有时候景初都觉得这可能是报应,是他活该,谁让他那么自私,只顾着自己潇洒快活。
好在这么多年过去了,疯也疯过,乐也乐过,他早就没那么多精力去回想梦里的事,就这样有一天算一天的活着,挺好的。
趁着吃饭的时候,靳望洲装作不经意地问:“你这几年一直都在做噩梦吗?”
措不及防地被问起这个,景初啊了一声,就像是怕被他看穿一样,景初顿了须臾,才说:“我……我倒也还好。”
“真的好?”
景初最怕靳望洲这审视的目光,被这种眼神看着,景初全身都会不自在,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丢了钱,要求全班人翻书包,明明不是他偷的,但他下意识就会攥紧书包,心脏也会剧烈跳动。
他有些坐立难安,嘴里的饭也变得难以下咽。
“说实话。”
景初觉着嘴里咀嚼的东西都变了味,他强忍着咽下,垂头丧气的说:“也就偶尔。”
“你会梦见什么?”
“我会梦见什么?”
景初这几年一直重复做着同一个梦,他能怎么回答?他总不能说他妈妈是他噩梦吧。
看出景初的为难,靳望洲并不强迫,而是换了个话题和景初聊。
靳望洲给景初夹了块肉,景初现在可谓是无肉不欢,一顿没肉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
景初也不知道哪来的边界感,靳望洲明确表示不收他钱,让他安心住着,景初不给房租就一定要从别的地方花钱,例如出门买菜他付钱,他主动收拾房间等,但收拾一次之后景初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靳望洲家实在是太大了,光是一个卧室就把他累个半死,要是所有房间都收拾好景初能两眼一翻累死过去。
靳望洲从小就有个毛病,房间一定要大,一定要有窗户,不然他会感到压抑,还会喘不过气,这点景初深有体会。
小时候景尚一旦喝醉就会找不痛快,他妈妈怕他脾气上来跟景尚对着干,毕竟景尚好歹是个成年男人,就算喝醉力气也不容小觑,反观几岁的景初,就是一个小孩,景尚一巴掌下去都能把他打吐血。
他妈妈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就把景初锁在柜子里,这也直接导致了景初患上幽闭恐惧症。
景初长到十几岁的时候他妈妈就关不住他了,他和景尚也时常动手,可景尚一个身高一米八左右,体重一百八十多斤的人打景初就跟玩似的,景初那会儿才上初中,因为营养不良长的比同龄人要矮,还很瘦弱,被打之后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一边擦着嘴角的血一边骂景尚。
每次这个时候景尚都会说景初不如他死去的那个哥哥,景初总是哂笑一声,说让景尚死去,这样就能看见日思夜想的儿子了,气得景尚扯着景初的头发就往墙上撞。
到最后他妈妈哭着抱住他让他别冲动,可景初就是认死理,被打进了医院也不服输。景尚这里也毫无悔改之意,趁着景初妈妈送景初去医院的间隙,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拿上钱就又跟人赌去了。
后来景初高中住校,家里没有人跟着景尚作对了,他拿了钱就一连几个月不回家。
可能是那会儿挨打的次数太多,景初居然意外的抗揍,而且他能活到这么大可见命确实挺硬的。
聊着聊着一顿饭就吃了将近一个小时,在这期间靳望洲多次有意无意地和景初对视,每次措不及防地撞上目光,景初就会显得很心虚。
靳望洲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如果不带感情就会显出几分薄凉,景初曾经很喜欢和靳望洲对视,那双眼睛看他的时候总是充满爱意。
这天下班靳望洲突然在一家花店停下,进去买了束花,景初坐在副驾驶呆愣的看着他,眼睛都直了。
“送你的。”
景初有些受宠若惊,他接过看了几眼,这几天的烦躁心情居然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草莓杏仁饼?”景初歪头看向靳望洲,声音诧异,眼里满是惊喜,“你第一次送我的花也是这种。”
靳望洲不动声色地微微勾唇,还记得第一次收到花的景初直接高兴地蹦到了他身上,还询问他这是什么花,当听到草莓杏仁饼这几个字的时候景初突然就呆住了,还说从来没听过这么有食欲的名字。
“喜欢吗?”
靳望洲用余光看了眼景初,这些天景初情绪低落,靳望洲怎么逗他都不行,使劲了浑身解数都无济于事。
此刻看着景初嘴角荡漾起的笑容,靳望洲感到餍足,就好像有一片没什么重量的羽毛轻飘飘的落在了他心上,一阵微风拂过,羽毛顺势飘走,只有那一点痒意是他能真切的感受到的。
“喜欢,谢谢你。”
回到家景初就转圈找花瓶,靳望洲抱臂倚在门边看景初找,在景初垂头丧气准备去买的时候,靳望洲突然重重咳了两声,顺手指了下自己房间。
景初眨了眨眼睛,忽然间明白过来,兴冲冲地跑去了靳望洲房间,靳望洲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跟着景初,他这边还在不疾不徐,景初那边已经东看西看了。
靳望洲慢悠悠地走过来,看到景初站在门口探个脑袋往里看,就问:“怎么不进去动手找?”
景初摇了摇头:“不能乱翻别人房间。”
“你还怪有礼貌的,”靳望洲笑了笑,揉了揉景初的头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房间你可以随便翻,想拿什么拿什么。”
景初听后还是没动,只嘟囔着:“我有这么多特权吗?”
“高兴傻啦?在我这里你永远都享有特殊待遇。”
景初眉眼含笑,往靳望洲身前凑了凑,用一种感激又缱绻的温柔眼神注视着靳望洲。
靳望洲心跳忽的漏了一拍,情不自禁的跟着他笑。
景初把花插进花瓶里,剩下的几枝打算脱水做干花。
靳望洲笑着跟景初一起忙碌,还给景初科普了什么叫醒花。
景初看着空荡荡的瓷白花瓶,想着如果把醒好的花插进去肯定会很美。
景初人生里只收到过两次,还都是靳望洲送的。
晚上景初倒是睡了个安稳觉,只是靳望洲没想到会赶得这么巧,他刚给景初掖好被子,下一秒景初手机就响了起来,靳望洲吓得魂都出窍了,跟做贼心虚似的手忙脚乱的挂了电话。
都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孔一帆给景初打电话干嘛?景初好不容易能睡个好觉,天大的事靳望洲都要推到明天。
谁知道孔一帆这个人还真就锲而不舍一直打,在挂了三次后靳望洲实在忍不了,悄悄拿着手机回了自己房间。
接通后靳望洲刚要说话,孔一帆那边却先一步说了:“景初,你让我查的事我查到了,景尚曾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十年以上,再过两三年就可以出狱了,不过去年他因为突发心梗去世了。话说这个人到底是你什么人啊?还是说他和你妈妈的死有关系?”
听着孔一帆滔滔不绝的话,靳望洲脑子里像有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断掉,“啪”的一声,使他心神俱震,这声音也尚未完全消失,余留在他脑海里仿佛能盖过一切巨响。
孔一帆等了半晌也没听见景初的声音,激动地喊了好几声。
靳望洲呼吸停住,房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只有孔一帆的音量在不断提高。
靳望洲的手有些不受控制的发抖,他用力握住,想说话却又觉得那声音就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深呼吸几次后,他用平常那种低沉的声音说:“是我。”
孔一帆听到这个声音咽了下口水,第一次觉得自己莽撞了。
景初隐藏了这么久的事,居然被他说出去了!他后面该怎么向景初交代?
“今天的事就当没有发生,我把这条通话记录删除,你也当作一场梦,日后景初问你,你就说还没查到。”
靳望洲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沉默地看着这条通话记录,整个人像是被一道自上而下的惊雷劈中,浑身发麻,没有知觉。
他当然知道景尚是谁,那是景初口中的“那个人”,是景初最不愿意提起的、和他有血缘关系的父亲。
靳望洲坐在床上,提取出了关键词,故意杀人罪和他妈妈的死。
如果这两者真的有关系,那能说明什么?
靳望洲惊悚地发现自己不敢接着想下去了。
把手机还回去,靳望洲眼前有些模糊,他蹲在床边,惊奇的发现景初居然又不拉窗帘。
他站起身,拉上窗帘,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靳望洲快速出了房间,觉得眼角有些湿润,他抬手摸了下,湿漉漉的触感让他呼吸变得粗重。
靳望洲一晚上都没怎么睡,他靠在床头出神的想着。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景初为什么会不知道?到底是谁这么有本事,可以隐瞒一切真实情况,欺骗了景初这么久。
景初能让孔一帆调查,说明他也对自己母亲的死起疑了。
靳望洲对于擅自挂断景初的电话感到抱歉,他知道他和景初虽然关系亲近,但始终没人提复合,现在的他没有任何立场和身份去替景初做选择。
他也知道景初迟早会发现这一切,但此刻的他还是抱有庆幸,能瞒一天,就能多让他调查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