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凛冽寒风,吸入肺腑里冻得人们只能缩着脖子,龟缩在厚重的大衣里。树木在寒冷的北风中摇摆得直不起腰来。
温度突如其来的下降,让灵顿的学子们刚脱下的大衣又得重新换上。
得知分班结果的林初夏,既没有开心,也没有伤心,所有的情绪都一半一半的交织在一起,叠的她是一点都分不出来该是好是坏的滋味。
最庆幸的是她和简里里分到了一个班,两个人都有各自要实现的目标,一个美术,一个舞蹈,林初夏的座位在“死亡”第一排,讲桌的斜对面。
她左顾右盼,想着这个班级应该都是艺术生的“大本营”。
上午第四节课是法语课,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法国男子,说话时语速较慢,保证每个同学都听得仔细。
快下课的时候,林初夏问了老师一个问题,她在本子上写下了一行字,字迹娟秀,看得清晰,老师一目了然地“啊”一声,说话的时候,林初夏的心跟着颤了一下。
原来L'atelier de Xia的意思是“夏的工作室”,如果她没想多,那起得就是她的名字。
他的未发表专辑名《LATO》并不是英语,她有一回特意查过,是波兰语,意思为夏天。
下课后同学们都奔向食堂,三个女生挽着胳膊走进西餐厅,选了几道喜欢的菜,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林初夏坐在她们俩对面,期间,她的话不多,安静地吃饭,基本就听她们两个人讲话。
江亦可擡眸看着埋头吃饭的女生,语气顿了下,寻了个话题,但听起来有点唉声叹气的:“你们都被分到了一个班,好歹有个认识的人,我那……”
人到最无语的时候是会笑的,江亦可就中招了,她发出一声哂笑:“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简里里和林初夏几乎同一时间放下了刀叉,安慰她且异口同声的说:“你可以下课来找我们聊天啊。”
简里里和林初夏对视了一眼,笑了笑,想不到这么默契。
可看江亦可的表情还是不太对,简里里又说:“以我们可可的人格魅力,还怕交不到新朋友?”
“对吧,夏夏。”简里里顺嘴向林初夏问了一句。
林初夏点了点头,黑漆漆的睫毛翘起,根根分明,声音温和,然后说:“交朋友主要看投缘和真不真心,而且有些事情不能强求,随缘来就好。”
二月好像很漫长,连上课的时候都是,学生们动不动就看一下时间,期待放学的到来。
而真正到了放学的时刻,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时光一点一点流逝,青春的旅途也即将告别。
都不会懈怠,都不会气馁,每个人都将奔向更美好的明天。
一放学林初夏就跟着张绪诚和程秋慧下馆子吃饭。餐厅包厢内,可以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一眼望尽黄浦江的美景。
月光轻洒江面,波光粼粼,星光与灯光交织,衬托着万家灯火。
林初夏正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景色,揣进兜里的手机发出提示,嗡嗡震动了几下,她拿起来翻开一看,是陆思哲发来的消息:
5:54 pm
L:【我觉得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把话聊开。】
6:01 pm
L:【明天周六,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6:32 pm
L:【可以,见一面吗?】
陆思哲给她发了三条消息,她由于刚才出门着急没有注意到,还是因为最新的一条信息发送过去才看见。
林初夏的眉心情不自禁地跳了一下,纤细的手指在对话框里编辑,却删了又改,反反复复无数回。
她觉得他说得对,的确要冷静下来把话聊开,她也想听他的解释。
他们聊得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求人?什么合作愉快?林初夏当时听得云里雾里的。
过往,他对她的好,她自然清楚,也如石头雕刻般刻在心里,不然忘,更无法忘。
但也如云烟,转瞬即逝,再无踪影。
吃完饭后已经快过九点,张绪诚独自一人去买单,剩下的两人打算去停车区等他。
沉寂的夜空乌云流动,月亮被遮挡住,笼罩着一层暗色。
繁忙的公路上,车辆来来往往,如同城市的脉搏在跳动。
当信号灯亮起时,林初夏和程秋慧并肩走在斑马线上,一股冷风掠过,让林初夏下意识闭上眼打了个寒颤。
眨眼的瞬间,那突如其来的一秒,一辆车从林初夏的方向驶来,速度之快令人猝不及防。
奔面而来的那辆车闪烁着白光,照的林初夏根本毫无防备连眼睛都睁不开,像是一条发光的长链,将要锁住林初夏,坠入这阵经久不息连绵不断地高亢的呻吟声中,如同一头暴怒的健牛。
绿灯已经开始闪烁,即将变红,但车辆似乎并未减速的迹象。
林初夏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慌住,站在原地无法动弹,整个人像被冻结了一般,脸上的表情满是惊愕。程秋慧一眼警见这一幕,心跡瞬间加速,她毫不犹豫地一把将林初夏推开。
那一刹那,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
……
距离程秋慧被送往医院已经过去了三天,还没有脱离危险环境,医院沉重的氛围弥漫在空气中,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吞下了铅块。
期间,张绪诚的世界塌陷,每日忙前忙后,忙到连饭都顾不上,这几天的奔波让他习惯了医院的浓重的消毒药水味、深夜被送到急诊科室的病人、手术中传来的婴儿啼哭、还有迟暮老人的相伴相守。
每天不停重复着亲人离去的痛哭声和病患因疼痛而发出的惨叫。
忙碌的医护人员、但凡到这里的人都成了一个渺小、脆弱的存在,听着远处传来的哭声和叹息,心中满是迷茫和绝望。
躺在病床上的程秋慧浑身无法动弹,只能无声地掉眼泪。于此,林初夏扇了自己好几个巴掌,可即使再怎么一脸的歉意和忏悔也无用,谁也无法将时光倒流。
而黑夜的降临并没有让这凝重的气氛有所缓解,反而更加沉重,似乎有无形的重物压在每个人的头顶,让人喘不过气来。
张绪诚熬了许久,脸色惨白,神色困倦,眼底一片黛青。他倚靠在墙壁,头微仰着,闭着眼,整个人似和背后那堵灰色的墙融在了一起。
像个沉默,冷肃的孤独雕像。
命运怎会如此多舛,这种事情降临了两次。
他们在病房外,隔着一层玻璃,林初夏自觉地看过去,程秋慧本来就很瘦,如今躺在病床上,脸色惨败,身体就像一片薄纸,感觉一触即破。
就这么一抹画面就让林初夏联想到当年亲人们围在林皖的病床旁抱头哭泣的场景。
多么的熟悉……
克制了几天的情绪,终于没忍住,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地流下。
她想让程秋慧好起来。
程秋慧,你要平平安安的。
而张绪诚早已流干了眼泪,才过三天,他好像老了十岁,他也后悔那天的行为,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程秋慧抢救到医院时,他一直都在想两个人,一个程秋慧,另一个是林皖。
林皖发生这事的时候,他还在工作,听到消息匆匆忙忙奔往医院,看到最不想着到的一幕,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消息,被推出手术室的人的身体就像一棵枯树,孱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它吹倒。
当时年幼的林初夏是最晚得知此事的人,本该她会回到家跟爸爸妈妈分享获奖的喜悦,谁能知道世事难料……
张绪诚与林皖年少相识,从校服到婚纱,没过多久,两个人生下了他们的爱情结晶。
林皖是他的初恋,而程秋慧就是最与他产生精神上的共鸣的人。
在林皖离去后的五个月,他恢复了工作,也就是因为一次工作的时候他与程秋慧相识,两人意外的投缘,有相同的兴趣爱好,可能成年人最好的恋爱就是理解和精神上的门当户对,程秋慧就满足了这点。
两个人很快坠入爱河,他明白程秋慧是他靠谱的人生合作伙伴,而程秋慧也发誓会对林初夏好,才坚定与她真正相爱。
也可能是他太过草率和冲动,在没有告知林初夏这事的前提下就把程秋慧领回了家,致使林初夏对她印象不好,这个家也一直不太平。
他终于趁着这冷清而沉重的环境中反思了,他对不起林皖,对不起程秋慧,也愧疚一直以来被自己因为工作而疏忽的林初夏。
做错了这么多,偏偏事到如今却一声歉也说不出口,但是,一声对不起已经挽回不了,回不到从前。
长久的沉默中,还是张绪诚打破了僵局,虽然他的声音因为长期直播带货的原因,嗓子一直不大好,可没想到短短几天的沉默寡言让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刚从沙漠中走出来的人,他自己都觉得难听且刺耳:“你回家把她的衣物收拾一下带回来。”
林初夏知道这个“她”是谁,于是点头,向他应了一声。
外面车辆很多,等她付完钱,下了计程车就扑面迎来寒风,吹的林初夏头发凌乱不堪,像是一群失去束缚的精灵,在风中狂舞。
冷风如刀,划过肌肤,带走了一切温暖的痕迹,受到“拉尼娜”现象,冷空气活动频繁,终结了申城的往年的高温天气,倒像快飘雪的气候。
这三天,只在事发当晚急匆匆回家拿了点重要东西,而后就忙到连家都忘了回。发丝被风刮得乱飞,挡住了视线,她抬手去整理,视线清晰后林初夏不经意地一擡眼,发现男人倚在墙边,一道高挺修长的身影略被阴影蒙蔽,手抄在裤兜里,侧面喉结弧度流畅,似乎在盯着某个方向若有所思。
他的眼珠一转,两个人的视线隔着半空中交接,林初夏愣怔在那里,这三天忙来忙去,此刻才想起约定的事情。
愣神到男人向她走来,她才回过神,此时,人已来到她面前。
他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着我吧?
四周有路灯亮着,黑色的挺拔的两道影子投在地上,他的五官冷厉,漆黑的眉眼压着戾气,侵略性气息袭来,他瞭起眼锋,眼睛笔直的看着她,声音似久未喝水般的哑: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少年的眼底氤氲了几分雾气,心底又涩又痛,但还是问出了心底最想问的那句话:“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你却不爱我吗?”
林初夏闻言埋下了头,因为她根本不敢去看他的双眼,可记忆如奔流的长河,又回溯到了他和那个女人接触的一幕幕,像针刺痛了眼睛,酸的透顶,视线模糊,又暗自握紧蜷着的指尖,将眼角的湿意逼了回去。
但酸涩味好像透到了她心底,语气连带着淡淡的苦涩:“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没有一个女生会喜欢一个人在追人同时,还搞暧昧的男生的。”
林初夏努力保持冷静,也在克制着泪,向他道歉:“之前是我太过冲动,说了一些难听的话,对不起。”
他摇摇头,冷风一直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要镇静:“也是我的错,和你无关。”
等了她三天三夜时刻不离,寒风肆虐,痛彻心扉的冷。
终于等到人来,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去问罪或是生气,只想她一定有她的原因,不说也是有理由的,所以不去问。
两个人没有了之前的冲动和无理,只想好好的,静下心,现在就是最好的可以聊开的时候,可事到如今,聊不聊开还有什么意义。
真相有时候没有那么重要。
在他出声的刹那,林初夏的黑眸凝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眼睛里蓄着的眼泪终于掉出来:“是我太冲动和过分,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太坏了,让夏夏伤心了。是我的错……对不起。”
凌冽的寒风吹打在身上,透心凉,也很苦。
良久,林初夏哭得泣不成声,他为她抚去泪水,声音哑又轻:“认真想了一下,陈树时喜欢你也是有原因的。毕竟夏夏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爱呢,你值得所有人爱。”
你该被所有人爱,不单单只是我而已。
他顿了顿,眼睛看着她,又慢慢开口,是少年最赤诚和坚定的祝福:“我的夏夏值得全世界最好的爱。”
你值得最好的一切。
“没有我的时候,也做一只畅快翱翔的飞鸟吧。”他说,“你该飞跃最高的山峰。”
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希望她也是。
她的嘴角挂着一丝苦笑,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