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得多想是否会得罪郡主,于归立马将头摇成了拨浪鼓,连连摆手道:“不不不这就不必了,我与谯公子只是偶然相识,并不熟络,更远远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何况我客居王府,又身无长处,不堪匹配,郡主还是另择佳妇交托中馈为好。”
汝阳郡主闻言笑容一滞,惆怅道,“我就说,他那个狗脾气差得连这张脸都救不回来,也难怪你瞧不上他了,白瞎了一副好相貌。”
于归想再补救两句,汝阳郡主已经支着手臂皱眉思考起来。
她将话吞了回去,没出声打扰。
其实,郡主说的也不错,光论容貌,谯鉴的的确确是生得极好的,哪怕是难听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让人平白减了三分气。
可她看谯鉴总有种看见自家弟弟的错觉,当然,她真正的弟弟是个还在学《论语》的幼童。
若真说起来,她还是更喜欢晏秋池那样的长相,带着几分锐意的俊朗,身形高大,宽肩细腰,上次将她一路背回府也毫不吃力……
停!她都在想些什么?!
方才还骂别人是登徒子,真是罪过罪过。
她对远处的晏秋池悄悄投去一个歉疚的眼神,晏秋池几乎是同时朝她看来,神色中有几分不解。
于归笑了笑,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
她方才只是拿他来做个对比,毕竟她也不认识其他什么男子,真的绝无冒犯他的意思。
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她怎么可能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心存不轨?
这一番插曲下来,前面已经有了新的热闹。
早早设立好的高台之上,摆放着一台凤首箜篌。
年轻的郎君们都入林中打猎去了,现在该是各家闺秀们上场献艺。
唔……箜篌的话,看来是赵侍郎家的二小姐,她的箜篌是京中一绝,已经许久不曾耳闻了。
于归没敢再碰酒,老老实实坐在原地准备欣赏,时不时吃两口糕点。
上面的人换了三四轮,她的点心也吃了一整碟。
看着不知不觉空空如也的盘子,于归刚伸出的手僵硬片刻,又乖觉地缩回去。
片刻后,有个圆脸的宫女从后面悄悄上前,默不作声地取走空盘,又重新给她上了几盘点心,并一壶热茶。
于归感激地同她小声道谢,宫女似乎有些诧异,抬头看她一眼,又抿着唇很快低下头去,只朝高台之上轻轻偏头示意了一下,很快退走。
她就说点心怎么来得这么及时,原来是“神仙保佑”啊。
晏秋池接到她的目光,对她眨了眨眼,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看向别处,唇却依然弯着。
这一幕恰巧落入皇帝眼中,他举起酒杯与贵妃共饮的同时,在她耳边轻声道:“秋池看来好事将近,到时候你这个做嫂嫂的,可得多上点心。”
姜止月闻言有些诧异,随即想起那位卫姑娘的事——听上去像是个性子好的。
她远远看了一眼,莫名觉得这女子生得十分面善。
再仔细一瞧,却又不大像了。
难道真是魔怔了不成,她此时无论究竟是生是死,都不可能出现在这儿。
姜止月收回心思,含笑应下。
场中献艺的闺秀已换成了孙清如。
台上笔墨纸砚俱全,不知这位孙姑娘今日画的是何物,总归还是那些。
她藏起心中的那抹不耐,静静听着身旁帝王说话。
寻常作画颇费工夫,但这等场合,也不会当真让她在上面画上数个时辰,毕竟后边儿还有别的闺秀等着呢。
孙清如显然也知道,不过堪堪小半个时辰,她就停了笔,起身朝高台行礼,口中道:
“小女前些日子偶见山间古寺之中有梨花开得正盛,如玉树拥雪,今日又得见贵妃娘娘仙姿玉貌,风仪卓绝,故而斗胆以此作敬献,请娘娘赏玩,愿陛下与娘娘长乐欢愉,福寿永昌。”
话落,有边上侍立的宫女将画呈上去,皇帝看完后,难得赞许了一句:“不错,赏。”
姜止月也细细瞧了片刻,同样吩咐了赏赐,又示意宫女将画卷展示于众人之前。
帝妃都发了话,众人不管懂不懂作画,自然都是一片称颂之声。
孙清如含笑退下,待回到女眷坐席时,孙夫人忙来拉她的手,满意地拍了拍,低声唤了一句“好女儿”。
底下大臣们就这梨花图谈论起来,今日不适合谈论政事,说说书画倒是正好。
但并无人注意,这副梨花图所献的主人姜贵妃,除了最初的那一眼,并不曾再多看那副画。
她脸上一直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度看向那位坐在角落处的卫姑娘。
真是可笑,斯人已逝,今日却频频想起她。
孙清如的这副梨花图的确画得极好,以她的年纪,能有这样的画功,在同龄人中已算佼佼者。
可她已有了一副更好的、最好的梨花图。
于归还不知道自己正被昔日故友惦记着,说来她几年前也曾作过一副梨花图赠与姜止月,但远不及今日孙清如这副更有风韵。
那是姜止月入宫前的事了,她曾亲口说过,她最喜欢的就是梨花。
这是个秘密,连皇帝也不见得知晓,更不用说孙清如。
看来今日孙姑娘这副梨花图,歪打正着,送对了人啊。
那她应当春风得意,顾不上来寻她了吧?
可惜于归想错了。
人越是春风得意,就越容易急躁轻狂。
她正专心看着台上的舞,身后有侍女走近,弯腰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于归讶然一愣,随即露出几分迟疑来。
但经不住侍女一脸哀求,半晌后还是起身,跟着那侍女走了。
不知在哪儿蹲了半晌的谯鉴一见她走,便立刻凑了上来,坐在了她方才的位置上。
“娘,您方才都跟她说什么呢?”
本在和身旁仆妇小声嘀咕着什么的汝阳郡主闻声转头,挑着眉道:“青青呢?”
“不知道,大概更衣去了吧。”
汝阳郡主闻言,脸色顿变,仗着无人瞧见,在桌底下狠狠掐了自家儿子一把,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呀你,你就可劲给我惹事罢,你二房那几个堂弟,孩子都咿呀学语了,再看看你,连个着落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个认识的姑娘,我方才可是替你问了,人家压根瞧不上你。”
谯鉴:“什么叫瞧不上我?您肯定话说得太委婉了,青青压根没听懂!”
汝阳郡主旋即冷笑着复述了一遍,果然,下一刻谯鉴的脸便涨得通红。
“您说的这叫什么话?好端端的谁让您跟她说这个了?”
“怎么,你还恼羞成怒上了?”
谯鉴转开脸,哼了一声:“洛阳城中喜欢我的姑娘多了去了,哪儿轮得上她?不是我说,娘你什么眼光?有这么急着娶媳妇么?!”
“既然如此,那你倒是领一个回来我瞧瞧啊,只要是良家女子,今日你说得出来人,明日我就找媒人去给你提亲,什么家世相貌都绝无二话。”
谯鉴:“行啊,但我不喜欢洛阳的姑娘,我要去其他地方找,只要您点头放我出城,不出半年,我指定给您带个姑娘回来。”
汝阳郡主气得顾不上仪容,抄起桌上的空碟子就要往他头上砸。
谯鉴旋身而起,避开一击,连半点点心碎屑都没沾上。
随即掸了掸衣袖,弯腰拱手一礼:“您老人家自个儿坐着吧,我去林子里给您猎只狼回来做衣裳。”
眼看他话音未落人影就走远了,汝阳郡主又气又笑,低声骂了一句“不成器的东西”。
就他还猎狼呢,能打只兔子回来就不错了。
于归被领着往人群稀少处走,前面的丫鬟每走几步就要回过头来看一眼,确认她是否跟上。
眼看着路越走越窄,竟有往密林深处去的意思,于归忽然停下脚步,一把拉住那丫鬟的手腕。
丫鬟吃痛回头,惶然道:“姑娘这是做什么?”
“你说你家小姐有难,请我相助,可我与你家小姐素不相识,场中贵女甚多,为何偏偏找上我?”
于归先前正是认出这丫鬟,这才会离席前来。
这是李辜云的贴身侍女。
可方一离席,她就反应过来不对,若她还是沈于归,李辜云真求到她头上还勉强说得过去,可她现在就是个孤女,就算李辜云当真有难,也不该来找她。
当真跟来,是想看看李辜云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再往前说不定有什么陷阱在等着,她自然不会毫无准备踩进去。
毕竟她惜命得很。
眼前这个丫鬟必定知道些什么!
小丫鬟支支吾吾,几乎要哭出来。
但看于归一副若不说清绝不再走的模样,她只好委委屈屈道:“我家小姐非要入林狩猎,谁知在林中不甚惊了一匹马,为了自保小姐才出手的,那马是盛平王的爱驹,如今伤了蹄子……”
她迟疑着看了眼于归的神色,没看出端倪,只能继续道:“小姐令奴婢请姑娘前来,就是想请姑娘代为说项,小姐她绝非有意!是那马儿性子太烈,无故冲撞在前,她也差点儿受伤……”
于归听完沉默了片刻,不知该从何处问起。
好一个破绽百出的借口——
李辜云真当她是傻子吗?
且不说别的,晏秋池的爱驹怎么会在林中,他本人都还在帝驾旁边坐着呢。
何况这种事不去找自家长辈,不去找事主,找到她头上算怎么回事?
唯一可以断定的是,能想出这种借口的人,脑子聪明不到哪儿去,也不至于当真能对她怎么样。
于归实在好奇李辜云到底为何要千方百计将她引来,于是放开了那小丫鬟,装作真信了她的话,扬了扬下巴:“带路吧。”
当然,她属实是没想到,李辜云当真是个傻子——
小丫鬟说的话竟然有八成都是真的!
晏秋池的爱驹追潮倒在地上,一只前蹄正冒着血,但它仍发狂似的挥动着另一只完好的前蹄,还不停重重呼着气,阻止李辜云靠近。
这个场景,怎么看也该先通知晏秋池吧?
岂料她刚说完,李辜云便冷笑道:“王爷那边我自然会去请罪,不过要稍迟上片刻。”
李辜云一身骑装,身量不高,纨绔气势却十足。
“至于卫姑娘,你强行牵走王爷的马,又因追潮不肯听你指令而对它下手,令它伤重,与其担心我,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罢。”
于归:?
她一时失语,快被李辜云气笑:“这么拙劣的计谋,你觉得晏秋池会信?”
“大胆!不过是个身份不明的孤女,也敢直呼王爷名讳?当真是个不懂礼数的粗鄙之人。”
李辜云呵斥了一句,随后又莫名笑起来:“马厩的仆从可是亲眼所见,是你牵走了追潮,你假奉王爷之命,他们不得不从,至于我,我只是意外瞧见你骑着追潮入林,放心不下才跟上来看看,不曾想竟撞见你虐杀追潮!”
她还想对追潮下手?!
于归倒是毫不担心自己,晏秋池必然不会相信李辜云的话,可她不能让李辜云再伤害追潮了。
她环顾一圈,所幸李辜云心怀不轨,带的人并不多,不过三个小丫鬟。
还好,能应付!
但下一刻,远处却忽然响起刀剑之声。
她下意识去看李辜云,对方却也是一脸震惊,不似作假。
那这又是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