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年轻人被抓走了,他们不会有事吧?”
“不用担心,他们都很厉害,大家快回去睡觉吧,明天一早事情就都会解决了。”
“你们真的可以吧?”
“可以可以,快回去吧。”
好不容易把满心担忧的村民们劝回各自屋中,白十一呼了口气,然后才转身,重新回到他与休长歌的屋内。
“我跟你说,你刚都不知道来那小子有多贼,路又黑,一不小心就让他跑了。也还好,诡弈青被抓走了,话说游折风他会不会打架?我好像没见过他动手,也没有个武器什么的,天天摇他那个破扇子,也不嫌冷得慌。”
白十一关上门,插上门闩,嘴里秃噜出一大串来。等他说完了,没听见应声,这才一转头,看见休长歌正坐在石床上,散着头发,视线没有实质的融在烛火里。
“喂,”白十一走过去,手移到他后脑想拍两下,顿了顿,还是偏到了肩侧,问道:“你怎么了?”
休长歌倏地回神,一抬头,白十一的脸近在眼前,顷刻间填满了他的视线。
他盯着白十一看了一会儿,然后才移开眼,低声道:“不,没什么。”
怎么看都不像没什么的样子。
白十一叉起腰,眼带狐疑。
他想了想,慢慢俯下身,凑到休长歌跟前,道:“大人,你不会是吓到了吧?”
“?”
休长歌在他的目光中不自然地偏了偏视线,然后又移回来:“没有啊。”
“撒谎。”白十一在他身侧坐下,“吓到了就吓到了嘛,你直说我又不笑你。”
休长歌:“……”
休长歌没说话,但表情有所缓和。
白十一张开手:“要个怀抱躲一躲吗?”
“不要。”
“那要杯糖水吗?”
“不……要。”
白十一失笑,“要还是不要啊?”
休长歌:“要。”
白十一欣然应下:“等着,我去给你倒啊。”
他说罢起身,然后没走出几步,脚步一停,忽然又转了回来。
休长歌略带疑惑地看着他,只见他弯下腰,把手覆在休长歌双眼上,不知道凑了多近,只觉声音贴在耳边响起:“别怕,啊。”
“……”
手心温暖的热意传递,休长歌缓慢而又呆滞地眨了眨眼:
“……好。”
……
游折风打了个喷嚏。
更深露重,他蒙了眼,绑了手,曲腿坐在摇摇晃晃不知往何处行进的车上。
身旁传来低低地啜泣声,而让他意外的是,在这些啜泣声中,居然还有姑娘的声音。
游折风疑惑:王姨不是说,只抓男子的吗?
思绪未断,疑问不出,他的膝盖却在此时被人轻轻碰了碰。
“游折风?”
诡弈青的声音。
“嗯。”游折风轻应。
诡弈青松了口气,“你在就好。”
“?”游折风问:“你害怕吗?”
“不是,我确认一下。”诡弈青说:“我以为会是白十一。”
游折风:“说到十一,刚听见他那边有打斗声,真奇怪,他为什么要和山鬼动手呢?”
“想捉活口?”
“不像。而且,你没见吗?刚才十一追出门时,绑架我们的人忽然很紧张地躲了一下。直到十一远去,他才赶紧加快了动作推我们上车。”
诡弈青一愣:“你是说,他们不是同一批人?”
“很有可能。”
那又能是谁呢?
游折风想了想,忽然莫名其妙想到了一个不太可能的人。他随即用膝盖去撞了撞诡弈青,问道:“你那皇兄……”
游折风的话说了一半,前进的马车忽然在这时停了下来。
然后便是铁门打开的声响,有人在不远处喊道:“去,把他们都弄下来。”
游折风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被拉走,期间伴随辱骂和哭泣之声,但都在一声长棍鞭笞□□的闷声中归于沉寂。
诡弈青在被拉走前,给他留下了一句:“小心。”
随后,游折风也被人拽着胳膊拉了起来,因视线被剥夺而跌跌撞撞地下了车。
他被推着往前走,期间不知道踩到了谁的脚还被绊了一下,游公子在这时还不忘表达歉意:“啊,抱歉。”
然后就被照着小腿抽了一棍子:“安静点,走!”
游折风:“……”你等着的。
不知在黑暗中走了多久,然后他一头撞上了墙壁,虽然疼痛,但幸运的是眼前黑布扯落,他终于在良久的黑暗后重见光明——
面前是一堵墙,更准确的说,是一堵刻有大片‘歌功颂德’文字与图画的墙。
左右都是人,排成排面墙,男女老少皆有。糟糕的是,游折风没在其中看见诡弈青。
他看向面前的文字,身后的人拿着棍子说:“好好看着,这上面是我们教主,这世上唯一真神。”
“你们若能见上他一面,那也算是你们的福气,若是不能,那就是福薄!”
身后的山鬼长篇大论:“你们不要觉得,将你们掳来是强迫了你们,事实上,来到这儿,才是你们人生的开始。”
游折风听完,终于知道了自己是来到了什么地方——江湖传说中的邪门歪教。常用绑架、欺骗等手段来扩充教徒,是个实打实的恶人居。
“现在,都蹲下来,一个一个,将自己所做过的恶事说出来。”
擅长用‘恶’来实行道德谴责,从而控制人心。
都对上了。
手依然被绑着,游折风思忖再三,还是按他说的话照做了。
被绑来的人哭哭泣泣有之,骂骂咧咧有之,至于拼死反抗的,旁人看他挨了几棍子没动静后也就都老实了。
山鬼走到最左方,用棍子戳了戳那人的后脑,道:“从你开始,说吧。”
那是个年轻的小伙子,颤颤巍巍回过头来,说:“我,我没干过坏事……”
话落,毫不留情一棍子。
山鬼大怒:“狗屁的,老子让你说!”
他抽搐着倒在地上。
紧接着,下一个人。
“我,杀过一只鸡……”
“我去你的!”
再下一个:
“……我杀过人,抢了他的粮食,人埋了。”
这人没受到任何惩罚,过了,下一个。
“我折断过一个瞎子的手!”
“我偷过一个重病人的钱!”
“我骗过……”
“我……”
“……”
挨个过来,直到棍子抵到了游折风身后。
游折风睁着眼,静静看着面前的壁画和文字,轻声却清晰地吐露出一句:“我,害死过近八万个人。”
他话一出,众人皆寂,连举着棍子的山鬼都一时惊骇住了:“你小子,看不出来啊,长得人模狗样心这么黑?”
游折风垂眼,不知所谓地应了一声:“是。”
山鬼看他一眼,眼底杂着些情绪,过了些时候才走到下一个人身后,道:“你,继续。”
后来再说的什么,游折风已经听不见了。
他脑海中嗡嗡作鸣,眼前尸山血海,全然猩红。痛苦,无奈,彷徨,以及深深的自责与悔恨。这些情绪堆杂在一起,交织生出利刃,将他的心脏剖的鲜血淋漓。
怎能如此……
“喂!”
“说你呢!发什么呆!”
直到一棍子抽上他的胳膊,游折风在疼痛中蓦然回神,然后捂着胳膊倒吸了一口凉气。
山鬼指着他:“你,跟我走。”
游折风强压下情绪,面色痛苦地点了点头。
山鬼对他很满意,领着他,边走边说:“你们这些人,都是罪恶深重的人,需要教主的净化。”
他说罢,回头看了一眼游折风:“尤其是你。”
游折风垂眼,避免与其视线相撞。
山鬼带着他七拐八绕,在山洞似的地方走了很久,直到最后来到一汪有水的监牢,打开门,冲他扬了扬下巴,说:“进去吧。”
游折风:“?”
游折风没动。
见状,山鬼霎时勃然大怒:“爷爷的,老子让你进去!”
他一棍子将游折风抽了进去,然后站在监牢门口,扫了扫棍身上的灰尘,说道:“你这样罪孽深重的人,最是需要清泉净化。”
“把衣服脱了,下去泡着,泡满三个时辰再上来。”
那清泉冷冽,如今又值深秋,让他脱了衣服下去泡三个时辰,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游折风刚要反抗,却不及动作,忽见那山鬼面色有异,嘴里嘟嘟囔囔不停地说着:“想想那被你杀死的那八万个人。你罪孽如此深重,不该做点什么向他们赎罪吗?”
“怕不怕他们来找你索命呢?”
“去吧,下去吧,将罪孽洗净。”
“……”
随着他话音不停地响起又落下,游折风仿佛真的能看见那些死去的鬼魂,挣扎哭泣着来问他索命。
是。
他欠他们的。
他应该赎罪。
游折风慢慢伸手,将指尖放在了自己的腰带上。
衣物摩擦的声响不断,衣衫在他手中一层层褪去,然后又一层层落在脚边。
那山鬼眯起眼,眼神在游折风脸上打量,愈发觉得此人俊眼修眉,赏心悦目。
不得了,竟然能抓到这样的人……
他的棍子在空荡的监牢中一下一下敲击着手心。
……
“我说了,我没有做过恶事!”诡弈青扬手,挡住了朝他额上袭来的木棍。
他倔强到左右一齐被抓来的人都目瞪口呆,连山鬼也被他气得面红耳赤。
“小子,有点骨气,但我告诉你,在这里有骨气就得挨打!为了让自己少受点罪,还是识时务些为好!”
诡弈青声音比他更大:“太平盛世,尔等怎敢如此嚣张,罔顾人命!?”
山鬼都让他整无语了,一时不知是气还是笑,不住地指着诡弈青:“行,行,你小子啊。”
“来两个人,逮住他扔水牢里去!老子今天非得好好治他一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