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音，我喜欢你，倾心爱慕于你。”

孤音感觉心口那里突然停跳了一拍，面前这个人眼神专注而热烈，平时本来就明亮的眼睛现在看起来尤其炽烈，孤音忍不住地身体往后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钟燕飞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着孤音的回应，而孤音发现自己在钟燕飞的注视下变得越来越紧张。

“可以让我考虑下吗？”孤音一字一句缓慢地说。

“好。”钟燕飞点点头。

“已经很晚了。”

“我去叫大智。”钟燕飞说完后等了一下，才站起来往帐篷那边走。

直到周围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音才渐渐恢复了些理智。她内心里其实有很多疑问，但不敢问出来，她怕问出来之后问题变得更复杂。

当第一次听到“我喜欢你”的时候，她内心其实是喜悦的，所以现在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急忙逃避的是什么。但就像每次有人亲近时，她会立即躲开；每次感到幸福时，她会及时停下。或许她打心底里认为幸福和快乐都是不能长久的，尤其是从别人的身上获得的。

但是，如果那个人是钟燕飞呢？

没一会儿，钟燕飞返回了，略显尴尬地对孤音说：“你先睡吧，我再坐会儿，今晚我睡车里。”

“他们都睡了吗？”

“嗯。”

短暂的沉默后，孤音说：“我去叫黄西。”

“一起吧，那边路不太好走。”

孤音走在前面，钟燕飞打着手电筒跟在她身后。孤音原本担心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但到那里后发现，只有打鼾声和周围的虫鸣声。孤音轻声叫了黄西，但怎么叫里面都没有反应，于是又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蹲下来在帐篷边沿上摸索，但始终找不到打开帐门的地方。

“他们好像在里面反扣了。”身后的钟燕飞说，“今晚你就睡帐篷吧，我在车上过夜。”

“我睡车上吧。车上空间那么小，你怎么睡得下？”

“我之前睡过，没问题。再说我怎么可能让女生睡车上，自己睡帐篷。”

孤音用食指揉了揉眉心，她看着帐篷，冷静地思考着黄西究竟知不知道钟燕飞今晚要告白这件事。如果知道，那黄西很有可能是故意留下她和钟燕飞单独在一起，那就不能轻易饶了黄西；但如果不知道，黄西只是因为和大智和好后甜蜜如初，那倒情有可原。

“那就一起睡帐篷吧。本来就是两个人的帐篷，地方够大；而且你应该也累了，明天还得开车。”

“孤音，你，确定？”

“嗯。”

“你忘了？我刚跟你告白。”

“没忘，我还在考虑。”

“是我刚才没有表达清楚，还是你没有自觉？”

“如果没有刚才的事，一起过夜也没什么。”

“但问题是，我告白了。”

“那我问你，如果我最后没有接受，我们还能跟以前一样吗？”

钟燕飞刚想开口，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便没有说出来，他努力克制了自己的情绪，最后平静地说了声：“好，听你的。”

孤音一开始还勉强忍着睡意，但估计是生物钟到点了，再加上今天坐车有点累，刚躺下没多久她就在帐篷里睡着了，然后进入了一个长长的梦。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件事之后，班里的同学开始对她刻意的小心翼翼。她值日的时候有人帮她打扫，体育课、美术课、音乐课上选器具的时候，大家都主动让她先选；连老师也是，她迟到早退、不交作业从来不过问，即使上课做小动作，也不会像其他学生一样被罚站。

不过，也再没有人找她一起上学，没有人等她一起放学回家；也没有人课前找她抄作业，没有人课间找她一起玩，没有人主动和她在需要结伴的课上组队。后来她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还模糊地记得自己当时那种想要和人亲近的欲望，那时候她还没有放弃。

后来，她被班上的一个同学单独邀请到了家里，在完全懵懂无知的情况下被那家的家长抚摸。直到多年以后，她才知道那种看似亲昵的触碰并不是带着善意的，也是从那时候她知道，原来所有的靠近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那种在现实里已经淡忘的孤立、自我厌恶，在梦里突然又变得清晰起来。她看到自己的内心像蜗牛的触角般，从刚刚破防的坚硬外壳里探出头来，随即又被惊吓着缩了回去。

孤音瞬间清醒了。

朦胧中，眼前看到一只手正在抚摸她的眉心，顺着手腕，她看到一双满是柔情和宠溺的眼睛，那双眼睛在发现她的视线后，先是一愣，而后变成了温柔的注视，带着一丝讨好。

孤音没有察觉自己眉头皱得更深了，她还没有完全从梦里的情绪抽离出来，于是嫌恶地躲开那人的手，把身体转向了另一侧。直到看到帐篷的幕布，她才想起来自己在哪里，以及刚才的那个人是谁。

她双手捂在脸上，像在祈祷什么，但脑子一片空白。感觉到钟燕飞起身离开后，她再次张开眼睛，然后坐了起来，呆呆地看着那像射线一样照进来的阳光，顺着光的方向，远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模糊的视线里。她蜷缩着腿，把脸埋进膝盖。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为什么不能做到像别人一样，喜欢就表现的喜欢，想要就紧紧地握住不放手。她又懊恼自己昨晚对自己能力的高估，懊恼自己因为害羞、紧张等一系列情绪而失去理智，要和钟燕飞单独待在一起。

直到身体感觉到一丝寒意，她才起来，穿着单衣出了帐篷。

早上山里的空气清新带着草香，也透着沁人心脾的凉意。孤音从车上拿了洗漱用品，经过昨晚堆篝火的地方，钟燕飞正忙碌着准备早饭，她放缓了脚步，察觉钟燕飞要往这边看过来，便仓皇着往河边小跑了过去。

在河边恍惚地洗漱完，孤音蹲在河边的石头上看着清澈见底的溪流，有蝌蚪大小的鱼偶尔从石缝里或者河泥里钻出来，她把手放进水里，鱼儿动作轻巧灵活，在她地指缝里游来游去，偶尔触碰她的指腹。

“穿上外套吧，山里早上冷。”

孤音一回头就看到了钟燕飞，她缓缓站起来，把刚才在心里想了好几遍的话说了出来：“刚才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孤音一是语塞，重新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敢再看钟燕飞的眼睛，那双眼睛明明带着暖意。

“一会儿过来吃早饭。”钟燕飞说完，便转身走了。

黄西和大智两人自从今天早上出现后，就变得跟以前一样，无时无刻不黏在一起。孤音看见黄西的时候，本想好好质问她一番，但后来想想无论她问什么，以及黄西的答案是什么，都不能消除她现在的焦灼不安。

“孤音，早啊！”黄西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大智，向孤音这边走来。

“早。”

“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好。”

“你在生我的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没生气就好。”黄西用胳膊搂着孤音，笑嘻嘻地说，而后犹豫了一下问，“孤音，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找个人来照顾你？”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也不是很突然。就是我有时候会担心你，有人在你身边我会安心一点。”

“你又不是我妈，操这心干嘛。”

“哎呀，在家靠父母，出门要靠朋友嘛。”黄西看着不远处正在和大智聊天的钟燕飞说，“你觉得燕飞怎么样？”

孤音扭头盯着黄西，没有说话，一直看到黄西局促不安地忸怩起来，才张口：“昨天你是故意的吗？”

“你果然生气了对吧？”

“你明知道我会生气还故意那么做？”

“我并没有捉弄你的意思，只是作为旁观者看着着急而已。”

“知道自己是旁观者，那就安安静静地做个局外人就好了。”

“昨晚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你不是本来就希望昨晚发生点什么吗？ ”

“孤音，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黄西松开孤音，生气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跟你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我有隐瞒或者欺骗过你吗？”

“隐瞒，欺骗？孤音，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你自己什么个性你自己不清楚吗？敏感、固执、捉摸不定……”黄西一开始还有些愧疚，但听到孤音刚才的话后突然变得委屈，各种抱怨激动地一股脑儿脱口而出，等看到孤音发红肿胀的眼睛时，才发现她刚刚应该是哭过了，随即心跟着软了下来，便重新走近孤音，伸手抱住了她，“对不起。”

孤音知道自己从昨晚开始就已经有些失控，刚才她只是把自己的迷茫和不安发泄到了黄西身上——这个她最信任的人身上。她轻轻推开了黄西，低声说：“现在先不要理我。”

早饭吃得尤其安静，周围回荡着鸟兽清晨愉快的鸣啼声，还有水流声、树叶沙沙声，以及炭火偶尔蹦出来火星的声音，出奇的安静。钟燕飞和大智聊着军事和足球，而黄西和孤音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回程的路上，孤音坐在了前排，比起和黄西坐在一起沉默，和钟燕飞坐在一起反而显得更自在一些。况且这次出来的目的本就是促成黄西和大智和好，现在看来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

孤音望着窗外和来时一样的景色，不曾想现在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心境。车上放着米津玄师的歌：

“あなたみたいに優しく，生きられたならよかったな。優しくなりたい，正しくなりたい。綺麗になりたい，あなたみたいに。”

【要是我能像你一样，温柔地活着就好了。想要变得温柔，想要变得正确。想要变得美丽，就像你一样。】

第一次听这首歌的时候，孤音哭得稀里哗啦的。重返C城之后，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担心害怕失去，不会心痛。昨天之前她都还以为自己可以，但今天却突然发现她不能。

原来——

比现实更可怕的是想象，比恶魔更可怕的是幽灵。

恶魔可能会随时降临，而幽灵就像是阳光下的影子，只会等人在接近幸福的时刻伺机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