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张浩会不会是第二个铁师傅,最后也成了青山的女婿?”
白玲刚在她对面坐下来的时候,孤音午饭就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起初她只是出于礼貌没有马上离开,但一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边说边啃着鸡翅的人问:“青山的女婿?”
“你不会不知道吧?这里的大厨铁师傅是岚姐的爱人。”白玲看孤音一脸刚知道的表情,兴奋地放下手里的鸡翅接着问,“你不会也不知道岚姐和燕飞的关系吧?他俩都姓钟……岚姐是燕飞的姑妈!亲姑妈!”
“哦。”孤音淡淡地应了一声。她有些吃惊,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白玲刚才的问题,“为什么说他可能最后也成了青山的女婿?”
“谁?”
“张浩。”孤音强忍着怒气回答。
“为什么?跟铁叔叔一样,都是单身爸爸呀。”白玲突然停了下来,目光看着天花板,心驰神往地说,“一个自己无力单独照顾孩子的奶爸,只能留在青山一边打工一边养育孩子。呀!好感人。”
“你之前不是说他是最不靠谱的吗?”
“谁知道他家里那么有钱呀!他哪怕不结婚、不工作,把孩子放在青山养也是没问题的。”
“那跟没收养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了,这样堂堂还是有爸爸的。”
“天天见不到还能算有吗?”
“堂堂还小,不方便带嘛。等堂堂再大一点带在身边也可以啦。”
“哪有你这样给那个‘诈骗犯’开脱的。”
“哎呀,人家毕竟给青山捐了巨款了嘛,别说一个堂堂养到十八岁,就是养十个堂堂也是没问题的。”
“叛徒,骗子!”
“别走嘛!之前我们打的赌你赢了,你想知道什么?”
孤音端起餐盘没有理会跟在她身后的白玲,并且更加快了脚步。她生气张浩骗了他们,但更可气的是,明明一开始是她自己说的“人不可貌相”,但最后还是被张浩的伪装给骗了。
孤音从一开始到现在都不相信那个长着娃娃脸的人能把堂堂好好地抚养长大,虽然她确实想过小孩子跟着这个孩子天性十足的成年人或许更快乐也说不定,但她万万没想到现实会这么乱来,明明还有那么多候选人,但岚姐就是认定张浩是抚养堂堂的最佳人选,说什么“直觉”。
张浩签完堂堂的抚养协议过了一个月,堂堂还是和之前一样天天待在青山,当时孤音就应该有所警觉,但奈何她没遇到过什么真正的大骗子,还是那么容易轻信,居然没有产生任何怀疑。
上周五下午,张浩一脸开心地找到孤音,说要谢谢他们几个帮忙堂堂的事情,晚上准备到厉泊明的公寓庆祝一下,硬要拉着她陪他去超市采购。因为是岚姐默许的,孤音没多想就跟着去了,在超市的时候她还问了张浩什么时候把堂堂接走。
“堂堂这么小跟着我在外面多孤单啊,在青山还有人作伴,多好。”张浩如是回答。那个理由孤音已经听他说了无数遍了,她都已经懒得听了。她当时没有理张浩,只是斜眼瞪了他一眼,那是她能想到和能做到的对一个人做大的鄙视。现在想想她那会儿或许就已经着了这个骗子的道。
张浩每次总是周五下午或者放假前一天来青山,就像上次国庆节放假前一天一样。这些天和平日里不同的是:一过中午,青山的大家都会提前开始收尾工作上的事情,然后进入休息状态,只等着下班。这会儿青山的人心情都会很不错,无聊的人还会凑在一起闲聊。
现在想来张浩也是从来没有在周一来过,他应该是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也能轻易得到岚姐的同意,光明正大地带着她翘班。
孤音觉得那天自己就是太心软了。她和钟燕飞上次去Y城也只是在他家避了避雨,喝了口热茶,枣都没吃一个,怎么就算承了他的人情了呢?钟燕飞还拿了他一套换洗衣服,她可是只用了一下他的干毛巾而已。哦,好像还顺了点汽油回去,还有路上的吃的、喝的……。
后来到了超市,孤音也发现了张浩叫她来的目的,原来他还真是个“原始人”。他从国外回来一直没开通电子支付钱包,好奇心切的想试一试,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去问陌生人。
结账的时候,张浩一直好奇地盯着孤音的操作页面,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似的,孤音当时只感觉那个敢和狼在同一地盘睡觉的人,也跟她一样是个“社恐”。那会儿,自己好像已经心软了吧……
“要不你留在下来给青山打工吧?”回去的路上孤音问张浩。
“你们青山的工资太低了,估计连堂堂的生活费都不够。”
“铁师傅不也是在青山带着悦悦干得好好的吗?青山能免费帮员工照看孩子。”
“我哪能跟铁师傅比?”
“那你不能一直这样拖着呀,你抚养协议都签了,青山也没义务帮你照看孩子。”
“那怎么办?”
“好歹把这一个月的费用给付了,连本带利的。”孤音白了张浩一眼说,“要不你给青山捐一笔巨款吧,那可能行。”
“捐款就行了吗?”
孤音想到在Y城见到的那个连一个破平房都买不起的一穷二白的人,同情地说:“你就别想了,不是巨款的话好意思吗?”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张浩摆出了一张羞愧的脸摇了摇头,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多大算巨款?”
“看个人能力吧。”孤音当时只是随口一说,她不知道后来的那比“巨款”对张浩来说算不上“吐血”,她现在希望最好是。
到了厉泊明的公寓,钟燕飞和厉泊明已经在了,孤音本来想直接回去,但又被张浩硬拉着留了下来。孤音那天一直都觉得奇怪,她有那么几次都觉得张浩不像个大人,也不像个男生,倒像是个没有年龄和性别,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陌生生物,突然真诚又听话的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她不知道自己那天为什么就在张浩身上被激起了那种独属于女性的同情心和关爱——现在想来就是母性的骤然觉醒以及泛滥成灾。
“要不你留在青山好了,你给我们青山打工,青山的职工福利还能帮你照看堂堂。”钟燕飞说了和孤音一模一样的话,但他也没坚持多久,他的酒量就像酒杯里的酒一样清澈见底,刚开始聊没多久就已经半醉了。说完又咕咚咕咚喝了一口。
“别喝了。”厉泊明拿过钟燕飞手里的酒杯,放到了钟燕飞够不着的地方。
“平时就算了,明天周末还不让我喝嘛?再说我又没醉。”
“他这是怎么了?”张浩问。
“高兴的吧。”厉泊明说。
“张浩,你到底来不来?给句痛快话,不然明天你就把堂堂领走。”
“明天你们休息我来干啥?”
“那过完周末呢?”
“来,来,我一定来。”
“这才是好兄弟,来,走一个。”然后钟燕飞开始在桌子上找酒,但始终没找到,还是厉泊明给他递到了手边,钟燕飞看也没看就一饮而尽,然后就倒在了桌子上,一动不动。孤音当时还忍不住感慨钟燕飞的酒量太差。
“哎,你可是签了抚养协议的,你发誓堂堂你至少要抚养到十八岁成人的!”这是孤音当天最强势和正确的一次,她大声地跟张浩强调,语气里甚至还带了些挑衅。
“小姐姐,我自己一个人自生自灭的好养活,你看堂堂那么弱小,跟着我会变成野孩子的。”
“不许叫小姐姐。”
孤音还没来得及吐槽张浩说的“野孩子”,就看见钟燕飞突然抬起了头,毫无由头地冒出了这一句,手胡乱地指着。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抓住钟燕飞的手把它放回到原位,后来就气喘吁吁的、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好像是从那时开始,她已经完全放松了警惕,边喝酒边发呆地听着剩下的两个人闲聊。
“那你打算怎么办?”厉泊明问。
“刚才燕飞不是说了吗?青山能收留我们爷俩。”
什么收留?你以为青山你家开的吗?孤音后悔自己那天没有把心里想的这些说出口,她不应该像个操心的母亲一样,对着自己臆想出来的调皮捣蛋的孩子产生无力感,而是应该像个冷眼旁观的看客一样把张浩给怼回去,再连嘲带讽地加上:男子汉说话算数,白纸黑字,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燕飞喝醉了,醒来估计就忘了。”厉泊明说。
“忘了也没关系,我提醒他记起来就行了。来,接着喝!”
“今天就到这吧,大家都喝不少了。”
“别啊,我还没喝够呢。”
“你要是以后留在青山,有的是机会。”
“也是。以后就是同事了,可要多多关照。”
孤音当时可能还残存了一丝丝的理智,没有和这个浑身看起来哪哪都不对的人最后握手。张浩看孤音没有理他,笑盈盈地把手伸向了厉泊明,又说了句,“你好,新同事。”厉泊明摇了摇头笑了,便和张浩像初识那样生硬又客气地握了握手。
孤音那天就觉得厉泊明似乎始终是一副像是看透一切的表情,现在想来,她可能是对的,这个大尾巴狼。
“得嘞,今天没白来。”说完张浩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从沙发上拿起衣服,说了句“再见”就走了……
要说失常,那天钟燕飞已经掉线了可以理解,但厉泊明确实不会。他还机智地把钟燕飞酒杯里的酒换成了荔枝汽水,他还发现了孤音其实挺能喝的,“空腹喝两瓶啤酒都没事”。这么敏锐的洞察力,怎么可能没用到张浩身上?
他们一起收拾东西时两人聊了酒品,还说张浩酒品还可以,喝了那么多酒没醉也没有失态。救命啊……现在想想她聊什么酒品,应该聊人品啊!聊那个长着一张娃娃脸,整天笑嘻嘻的,签了抚养协议一个月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的人的人品。
孤音还记得自己看到厉泊明这么细心和居家时,内心还感慨这个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她现在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明明春天早就已经过了,还偶尔犯花痴,导致神志不清,还是对着一个大尾巴狼。
周一回来上班,孤音才后知后觉地知道他们被张浩给骗了。他就在和他们喝完酒的第二天——那个骗子口里的“休息日”——找了岚姐签了一个补充协议,同意给青山捐一笔听说是“巨额”的款项,条件是帮他好好照顾堂堂,他会在堂堂十八岁之前把他接走,至于具体是几岁,协议里也没有提。
估计他一早就想要“逃之夭夭”了,只是没有想好退路,想到这里,孤音感觉更加气愤了,自己不仅被这个骗子给钻了空子,还成了帮凶。
“你没事吧?”钟燕飞看着桌子那边的孤音抱着头万分痛苦的样子关切地问。
孤音抬起头,看到钟燕飞平静地微笑着的样子突然想起来,听到张浩“捐款而逃”的事情,不止厉泊明,连钟燕飞都只是淡然一笑,神情很是镇定。原来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张浩只是长相单纯,看起来人畜无害而已。想到这里她更郁闷了。
“骗子。”孤音说完便扭过了头。
“你说张浩?”
“说你,你们!”
“他会回来的。”
“你和厉泊明是不是早就猜到他打算一个人离开?”
“这种情况在青山也不少见。”
“算我蠢,看我以后还信你们个鬼。”
“你那是单纯和呆萌。”
“萌你个头!”
孤音站起来气呼呼地走出了社教室。她最近肯定是中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