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多亏了叶南烜，正愁找不到正当理由开溜的许溪辰以今天家里人要来家里吃饭为借口，总算是得以从加班派对中脱身。
两人很快在地下停车场碰了头，相较从前，如今许溪辰找他的车简直到了熟门熟路的地步，到的时候叶南烜正在打电话，许溪辰想也不想便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连带着系好了安全带。
见状叶南烜没再多说，挂了电话很快启动汽车，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家超市，许溪辰就让他在路边停一会儿，自己则进去买了些简单的食材。等回到家时天色几乎完全暗了下来，许溪辰没再磨蹭，系好围裙便进了厨房，利索地又是洗又是切，中途叶南烜数次进去要帮忙都被他以没什么需要做的给劝了出去，后来叶南烜看他两边炉灶同时开着火也没见有分毫手忙脚乱，终于意识到他做饭是有自己的一套流程的，别人所谓的帮忙于他来说就是添乱，便只好乖乖待在客厅里等待。
没多久，许溪辰将围裙一解，叫了叶南烜进来端菜，届时台面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包括在楼下热卤店买的豉油鸡，许溪辰自己炒了个甜椒炒肉和蒜蓉西蓝花，烧了锅青菜豆腐汤，简简单单，却让人很有食欲。
晚饭过后叶南烜照例主动提出要洗碗，许溪辰望着饭菜被扫荡一空的桌面也懒得再阻拦，只帮着他将碗筷收拾到厨房水池中便站在一旁，负责将洗好的餐盘擦干归位。
很快，叶南烜将水一关，把最后一个盘子交到他手里，一边洗手一边道：“今天辛苦了，回来歇也没歇就做饭。”
“这不是老大嚷嚷着肚子饿么，我哪敢耽误。”许溪辰故意开玩笑似的说道。
“我那是真的饿了。”叶南烜低头笑了笑，“早上随便垫了一口，中午忙起来就没吃，你不知道饿的时候再闻到那炸串的味道有多诱人。”
“那让你吃你说不吃。”许溪辰下意识接了句，说完又后知后觉猜到了其中的缘由。
“你没看那实习生看到我过来被吓的那模样。”叶南烜好笑地说道，“我都怕他被手上的串噎死。”
“那还不是因为你一天到晚都冷着那张脸，一开口就是画得不好重画，任谁被狠批几顿都得产生应激反应。”许溪辰小声嘀咕道。
“有吗？”叶南烜忽然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顷刻间烟消云散，黝黑的眼珠静静注视着他的瞳孔。
“那没有...”许溪辰秒怂。
“噢，你没有也正常。”叶南烜扯了张纸擦手，继而语气随意地补充，“你画得又不难看。”
“......”那倒是。
“那如果我技艺退步，出的图漏洞百出，耽误了项目进程，叶总监也会狠批我吗？”许溪辰无辜地眨了眨眼。
“没有这种如果。”叶南烜说。
许溪辰一噎。
“你现在的图就算是拿到大学里也是能当优秀范例的程度，与其担心自己的功力退步了，倒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的身体能不能经得住造。”叶南烜说完，忽又话锋一转问，“说起来，你明天就要去做治疗？”
“嗯，提前预约好了的。”许溪辰回答。
“我能去吗？”
“你去干什么？”这一突兀的要求让许溪辰十分不解。
“以防万一要是以后我也想寻求些心理咨询，正巧这位又是你的熟人，也省的我再找人介绍，所以这次就当提前熟悉环境了。”末了他又添上了一句，“你会介意吗？”
“不...不会。”许溪辰脱口而出。
其实很早以前他就觉得叶南烜一直在隐藏自己的一些情感，亲人离世并不是短短几个月就能消化得了的，更何况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人生轨迹骤然经历转折，那一夜之间所背负的东西轻易就能压垮一个人，叶南烜却从来没有在外表露过分毫疲惫。
或许他真的需要一些心理疏导也说不定。
叶南烜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那就这么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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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天气晴朗，气温罕见地又回升到了二十多度，以至于许溪辰只得换下自己的秋裤，选了一套较为轻便的休闲装，随意捯饬了一下就出了门。
作为周六诊所的第一个病人，他自然是受到了一些特殊款待，不仅获得了前台妹妹赠送的棒棒糖一支，作为主治医生的沈桹还亲自下楼来迎接。
然而他那职业性笑容堪堪维持了五秒，在看见跟在许溪辰身后的叶南烜走近的同时便迅速冷淡了下来，看他们两人的眼神里夹带上了一丝狐疑和探究。
出乎意料的，叶南烜这次一改态度，往前一凑便率先伸出手友好问候道：“沈医生好啊。”
沈桹颇为稀奇地伸出手与他相握，嘴上不忘调侃：“家人我见过，朋友我也见过，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领导陪同来做心理治疗的。”
许溪辰刚要开口，叶南烜便解释说：“沈医生误会了，是我本人需要寻求一些心理咨询，正巧上次你给了我张名片，又恰逢休息日，碍于以前从未接触过这个领域，所以想提前来熟悉熟悉环境。”
“哦，这样啊。”沈桹微微一笑，“那我等下给你拿一份预约登记表，你可以填上你的信息和需要咨询的问题，这样会更方便我们了解。”
叶南烜：“没问题。”
这过于客套的对话听得许溪辰不禁表情复杂，赶忙说了句“我先上去”，便往楼上走去。
沈桹随后便礼貌一笑：“失陪了叶总，因为今天还有预约，所以时间不太充裕。”
叶南烜表示理解：“没事。”
“其实这里不止我一个心理医生，其他的医生都是资质非常优秀的前辈，有着丰富的从业经验，你可以在诊所里随意参观，我让小李给你拿表，顺便介绍一下。”说罢沈桹使唤了一声，“小李同学。”
“诶来咯。”那名实习生拿着新表格哒哒哒跑过来，邀请叶南烜往旁边的接待区去。
沈桹慢悠悠走到楼上，门一关，嘈杂声被隔绝在外，诊室里瞬间静了下来。
许溪辰已经自觉坐在了治疗用的沙发椅上，看见沈桹进来眼里也丝毫不见心虚。
“看不出来啊，还不到一个月，你就重燃旧火，拿下了你的旧相好。”如他所料，沈桹一开口就是关于这个。
许溪辰递了个白眼给他：“燃什么燃，燃不起来一点，我和他现在只是普通上下级关系，别瞎安名分。”
“依我看可一点都不普通，你知道看心理医生是一件十分微妙又私密的事吗？”沈桹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盯得许溪辰老觉后脖颈刺挠的慌。
“他要过来，我还能拦着他不成？”许溪辰反问。
“要是不想要一个人去什么地方，有很多种办法和借口，可是你最后还是让他来了。”沈桹说完，趁着许溪辰还未开口便将这个话题给终止了，“不过这都是你的事，若是平时我可能会八卦一下，不过今天我们还有正事。”
许溪辰：“唔...”
“躺下吧。”沈桹将房间窗帘一拉，走到角落里点燃了一支沉香，香的味道很淡，一道细细的烟气飘散在空中，驱使着人的心神都逐渐安定下来。
许溪辰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尽量使神经不因为是在做治疗而紧张，沙发椅正对的墙上挂着一个复古挂钟，钟摆随着时间的推移无声地左右晃荡着，不知怎的，许溪辰每次看着它就会平白生出一抹困意。
与此同时，沈桹用音响播放了一些轻音乐，随后缓步在许溪辰的左后方坐了下来，双腿交叠，首先进行了些基础的问话：“最近的睡眠怎么样？”
“挺好的，偶尔睡得有些晚，但总的来说还算规律。”许溪辰如实回答。
“在准时吃药的情况下，白天还会犯困吗？有晕倒过吗？”
“会容易犯困，但近期没有再晕倒。”
“有注意到犯困的频率吗，一天就那么一次，还是特别频繁？”
许溪辰：“两次左右，特别是下午两点到四点，以及晚饭后。”
沈桹点点头，在笔记本上将其记录了下来：“那就是在吃完药大概两小时以后出现的情况，我会按照情况为你调整药量。”
接着他又继续问：“最近睡觉的时候多梦吗？”
许溪辰：“有，有时候一晚上甚至能做两三个梦。”
沈桹：“那能回忆一下梦境吗？”
“我记得不太清，醒来大部分也就忘了。”
“那就说一些印象比较深刻的，片段也行。”与平时不同，完全进入工作状态的沈桹声音十分柔和，就算是提问也不会让人感觉到任何压力，也就更容易放下心理的戒备。
许溪辰的目光逐渐定格在一处，紧接着说了其中几个记得特别清楚的梦境片段：“大多数都是些让人不太舒服的场景，有时候我在电梯里，但没多久电梯就会坠落，或是在逼仄的筒子楼里，两边的木门紧闭，四周一片漆黑。”
沈桹并没有急着打断他，只默默在笔记本上记录。
许溪辰：“我还梦见我出车祸的那个瞬间，还有我躺在ICU的时候。”
沈桹终于开了口：“那时候你是以第一人称还是以旁观者的视角进行的这一切，如果可以，能跟我说说当时的感受吗？”
“第一人称，当时只感觉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一样，没有痛感，但那紧张绝望的感觉我到现在都心有余悸，醒来就是一身冷汗。”许溪辰若有所思，“但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不管是做梦，还是对于当时的记忆，都没有车祸之前的片段，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车祸前做了什么。”
诊室里长久得沉默了好一会儿，一时间只有轻音乐演奏的声响。
“好我明白了。”沈桹停止了记录，将笔记本摆在膝上淡然开口道，“你知道，当你经历了一段创伤后，你的大脑选择性地忘记了其中的某个部分，就说明那段记忆对你来说并不好。那是你潜意识里的防御机制，它会替你将一些有害的信息淡化隐藏，所以如果执意想要将其捡回来，对你来说可能又是一次伤害。”
“这我也是深思熟虑过的，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也是时候面对自己所恐惧的东西了，否则这件事始终都会成为我的噩梦，一个心结。”许溪辰的语气从未有过的坚定。
“就算要让你重新在脑中过一遍那天的场景，经历一次车祸的绝望感，也没关系吗？”沈桹仍旧不温不火地问。
许溪辰：“我确定。”
沈桹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我可以试试用催眠引导你潜意识里的记忆，但不一定会成功，
这期间我会注意分寸，为了你的心理健康，我会在这同时尝试帮助你淡化车祸带来的阴影。”
许溪辰无声点头。
“那么现在闭上你的眼睛，我会引导你进入状态。”沈桹轻轻合上笔记本，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