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绮礼的无理要求,按我脾气就当一口回绝。但看到高无庸拿来的茶叶,想到绮礼于我有大用,我操控绮礼的唯一钥匙就是绮罗,而我也无可能一辈子都不给绮罗归宁,我缓了口气:“绮礼,你知道你妹子素不耐劳乏,这一路过来,因为晕船,在太子妃跟前告了长假。这御驾到江宁都几日了,你妹子都还没进宫去给太子妃请安。你想接你妹子家去的事得缓缓,等你妹子大好了再说!”
这事我得再想想!
多半绮礼知道绮罗的懒惰,又或者绮礼提出接绮罗就是试探,其实没抱什么期望,总之绮礼只应了一个“嗻”,没再多说。
眼见无话,我端茶送客……
打发走绮礼,我来后院。
经过海棠花树,看到树下落花不免皱眉:秦栓儿、秦锁儿呢?怎么主子院子的地都不打扫干净?
正是春寒料峭时候,有风刮过,花瓣纷飞纷坠,翻滚到树下道上,一片粉白……
我醒悟现落花时节,即便早起打扫,也是扫的没有落的快。呃,那就应该再扫!
绮罗才起,刚梳好了头,还在照镜子,春花收拾妆奁,两个太监,一个倒水,一个摆早饭,都没闲着。
出门在外,人手有限,活计没少,奴才都是身兼数职。
看到我来,绮罗跟我请安,我随手拉起,硌到了戒指,摊开手看,月季戒指。
绮罗来月事了!
不知不觉,竟又是一个月。
松开绮罗,我主位坐下:“吃饭吧!”
绮罗盛一碗粥捧给我,又给我布菜,屋里瞬间只余碗筷声。
连日我早出晚归,三餐都在行宫,就夜里回来歇个觉,都没跟绮罗说过话。绮罗一个人在家,实有些寂寞。现来了月事,接下来几日,我夜里都不会来,绮罗就更寂寞了。
“绮罗,”我停筷告诉:“绮礼在江宁,想接你过去住两天,你可愿意?”
绮罗低头看向手上的戒指不言语。我省起绮罗来月事除了忌房事,也不方便出门——不说主人家忌不忌讳,就绮罗那个除了吃饭都躺着的懒散,压根没法说话。
眼见是我考虑不周,我继续吃饭,绮罗也继续替我布菜,低眉顺眼地,尤其可怜。
我省起去岁围场许她的“只要乖巧,该她的爷不会亏她的”话,拿定了主意——绮罗不相信我的话,我得给些证明。
放下早饭碗,我告诉绮罗:“他是你三哥,你过去住两天,也不算什么。”
顺便我瞧瞧绮礼和绮罗的相处,都什么手段,哄得绮罗死心塌地,信任有加!
出门看到廊下候着的高福,我吩咐:“高福,打发人通知绮礼,来接他妹子归宁!”
“嗻!”高福答应。
我扫一眼后面立着的秦栓儿、秦锁儿,继续前行。
直等坐上了轿,我方吩咐高无庸:“告诉秦栓儿、秦锁儿,人看好了,不许出岔子!”
绮礼对绮罗实不是一般地疼宠,我颇担心绮礼带了绮罗私奔——私奔这个词虽说不合适,但来江南一年,绮礼不接家眷,不收春柳,无牵无挂地跟个出家的和尚一样,我不能不防。
……
依旧半夜归家,看到廊下候着的秦栓儿,我招进书房询问:“你主子怎样了?”
看着高兴吗?
“回爷的话,”秦栓儿恭敬回我:“绮三爷使周嬷嬷来接主子。周嬷嬷是去岁亡故的周姨娘的额娘。一照面春花姐姐就问起周姨娘的事。”
时隔一年绮罗春花都没忘了那个周姨娘,甚至于连金婆子、徐婆子的话都不足采信,隐忍到现在跟苦主亲自求证。
圣人曰:多闻阙疑。绮罗不轻信,不好蒙骗!
“周嬷嬷怎么说?”我关心问道。
“回爷的话,周嬷嬷告诉主子绮三少奶奶查账,发现周姨娘亏空,周姨娘气性大,不想担贼名儿,听不进何姨娘拿她的体己先补上亏空的劝,孤身找绮三太太论理,被管家嬷嬷推搡,一尸两命。”
所以,绮礼使周婆子来接绮罗,就是知道绮罗关心周姨娘,告诉绮罗实情,不隐瞒,开诚布公。
“周嬷嬷又说绮三爷仁义,周姨娘没福,再已经是死了的人,不能因为奴才使主子不和,求主子劝绮三爷接了绮三少奶奶来。”
这个周婆子倒是懂事,知道替主子打算!
“你主子怎么说?”我关心绮罗态度。
“奴才主子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
那就是拒绝当和事佬。
绮罗不原谅玉容!
我忍不住皱眉:明明连周姨娘的母亲周嬷嬷都选择谅解了。绮罗尤不依不饶——绮罗这个执拗脾气!
似平日不知顾全大局就算了,没想连绮礼的前程也不考虑。
绮罗任性,看来是没救了!
……
“主子见到绮三爷后哭了一场。”
又哭?
“又什么事?”
“绮三爷在大门外迎主子。主子一见就,就扑了过去。”
又扑!我很不高兴。
先长亭也是。绮罗不是不知道男女大妨,偏见了绮礼就什么都忘了!
“绮三爷抱,抱主子下了马车。”
我气炸,摔出了手里的茶杯。
绮罗任性就算了,绮礼也这样恣意胡为?
我就知道绮罗不通道理,都是绮礼纵容!
茶碗“咣当”落地,四分五裂。
秦栓儿唬得缩了脖子,不敢出声。
我换口气,方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主子打量四周,夸绮三爷宅子选得好,闹中静,不好寻。”
绮罗还懂选宅子?知道闹中静?我很诧异:绮罗怎么会关心这些?
她又不当家——转瞬想到绮罗原想嫁与官宦做大妇,我恍然:官员升迁,多要赁宅,同僚都要道贺。以绮罗的见一会十,多半是在她家太太跟前立规矩时听着听着就会了!
“绮礼宅子位置很好吗?”
比爷府邸如何?
“回爷的话,绮三爷的官宅就在行宫前面的胡同里。一胡同七户人家,除了绮三爷都是红漆大门。”
绮礼一个从五品跟一群四品以上做邻居?
俗话说“人以群分”。无论屋主租售或者转让房屋,按律得优先族人和邻里。对于绮礼这么快融入本地官场,我实有些意外。
“绮礼这宅子是哪儿来的?”
除了曹寅,是不是还结交了其他人?
“爷恕罪,奴才愚昧。”
“罢了,”我摆手阻止了秦栓儿没意义的请罪:“回头打听了来回。”
“绮三爷请主子进宅,主子抱怨绮三爷家的大门是黑油门,说她好容易才走一次亲戚,居然还是个黑门。”
我……
一直以来,绮罗都风轻云淡,不争不抢,我以为她不在意功名利禄,没想她会嫌弃绮礼官小。
绮罗真的是自说自话,完全不想绮礼才入仕几年?
似曹寅,给皇阿玛当差几十年,至今也不过一个五品。
绮礼这个从五品对于他的年龄资历而言,已经很大了!
跟绮礼一榜入仕的张廷玉、徐本、年羹尧都才从七品。
不过,绮罗若是不在意绮礼功名,过去十年也不会费心替绮礼打算,而绮礼入仕后,依旧发奋,自然是不想辜负绮罗的期盼。
所以绮罗从不清高,她只是打小清醒——郭络罗氏家来不是她娘家后盾,绮礼才是。只要绮礼发达,就谁也欺不过她去!
而事实发展,我苦笑:即使我,现也想笼络绮礼,许他接了绮罗家去。
绮罗打算得没错,她赢了!
……
“主子自觉说错了话,跟绮三爷致歉说妹妹年少不知轻重,若说错了什么话,让绮三爷可千万别忘心里去!”
绮罗跟绮礼认错倒快!
我很妒忌。
“绮三爷说主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般的谦恭礼让,该是在家练习许多次了!”
谦恭礼让?就绮罗?在家练习很多次?这个家是指我贝勒府吗?
我想起我给绮罗的家法教训……
“然后主子就哭了。”
我就知道,绮罗见到绮礼得哭!
绮礼也是故意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连门都等不及进,也不怕邻居看见。
又或者,绮礼有意想人知道。
绮罗这回来江宁,人前都还未曾露过面,偏又有许多的流言。
这回老八老九没来,十三弟日常地跟我轮班护驾,也没有消息渠道……
“什么?”我难以置信:“绮礼让你主子住他的卧房?”
“嗻!”秦栓儿垂首道:“绮三爷让主子住正房的东套间,他自己搬到了西套间。说主子唤一声,他就能听见。”
还好,没住一块儿!
去了最担心的事,我方能思索:绮礼为什么让绮罗住他的卧房?还是他的卧房——我忽而想到绮礼这间卧房,竟没有其他妇人住过。
几乎立时的,我肯定:绮礼这间卧房有古怪。
但看绮礼年节送绮罗的衣裳摆设就知道绮罗考究。偏绮罗在我府一向得过且过,从不收拾房屋,甚至于曾白看着卧房荒芜成盘丝洞。
“绮礼这间卧房什么样?”我追问。
秦栓儿呆住,我吩咐:“回头好好瞧清楚了,再来回。”
“喳!”
“主子住下后,就让绮三爷给她剥核桃,又要水洗脸梳头换衣裳……”
“等等,”我听着不对:“你主子洗脸梳头换衣裳,绮礼都不回避?”
秦栓儿硬着头皮答应:“嗻,绮三爷就在边上给主子剥核桃!”
这,这,恩爱夫妻也不过如此!
我气得心疼。
“主子回头看见奴才倒水,便说这几日不用奴才和秦锁儿伺候,又赏了奴才和秦锁儿二十两银子,让奴才和秦锁儿去秦淮喝酒看戏,四下逛逛,方不负来江宁一趟!”
绮罗这是嫌两个太监碍事,耽误她和绮礼说话。但打发两个太监逛秦淮,绮罗这都这么想的?
“绮三爷闻声便叫他管家周信领奴才和秦锁儿去跨院休息。”
“上房出来后周管家塞奴才和秦锁儿一人两百两银票,说奴才和秦锁儿日常伺候主子辛苦,这是他主子的一点心意,送奴才和秦锁儿喝茶。”
说话间秦栓儿呈上两个荷包。
不比一般卡拿讨要,出嫁女娘家打赏伺候女儿归宁的奴才是传统,即便绮礼出手大了些,超出常情几十倍,但绮罗出门两年也才回了这一回,下次还不定什么时候,我点点头,表示:“既然是绮礼的心意,你们就收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