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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巴,快跑!”
满室狼藉中,贺玠躺在一地桌椅残骸上拼命大喊。
他双手紧握着淬霜,横亘在胸前,死死挡住那头体形凶悍灰狼的攻击。
一刻钟前,那闯入屋子的蛇妖就是被这头灰狼瞬间分尸,身首分离。而现在,他正一只爪子踩在贺玠手臂上,用那满是森白尖牙的血盆大口咬住淬霜,一寸寸靠近贺玠的脸。
尾巴想要救他,却被灰狼一爪子掀翻在地。二人力量差距悬殊,小小的山猫根本不是这肌肉虬结灰狼的对手。
尾巴推开压在身上的木柜,满眼血丝地站起来,用力擦了擦手臂上的刮伤:“有点东西啊……”他看着灰狼阴狠道,“小爷我化形之后就没人敢这么动我了。”
“你快走啊……”贺玠阻拦的双臂都在发抖,浑身都在用劲,“别废话了!”
可贺玠的良苦用心并没有被尾巴理解。他猛地伸出十指的利爪,我行我素地朝着灰狼冲了过去。
灰狼看都没看他一眼,抬起后腿便向尾巴踹去。
“尾巴!”
贺玠的喊声让灰狼有刹那的错愕。尾巴被踹翻在墙的片刻间他微微放松了咬合的力量,朝旁边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的机会让贺玠钻了空。
他猛地转动手腕,让那卡在兽口中的淬霜剑锋偏转,划过灰狼的上膛,带出一条刺目的血线。
灰狼轻哼一声,松开嘴用巨大的狼爪拍向贺玠。
剑爪相碰,灰狼被淬霜滚烫的剑气震得一愣,却见贺玠熟练地挽过剑身,朝着自己的咽喉处刺去。
灰狼侧头躲过,黝黑的眸子盯着贺玠的眼,突然转身扑向尾巴,猩红的大口转眼就咬上了那纤细的脖子。
“放开他!”
贺玠心头大震,在思绪反应过来前,手中的淬霜已然腾起银光,毫不犹豫地砍向灰狼的腰身。
他力道强劲剑势如风,手法娴熟根本不像是滥竽充数的半吊子。迅捷的银剑在刺入狼身的片刻又骤然上挑,若不是那灰狼躲避及时,体内静脉将会被尽数斩断。
伏阳剑法第四式——挑月。
感受到盛怒的剑气,灰狼果断放开了尾巴,跳到一旁坐下,缓慢地舔舐着腰腹上的创伤。而贺玠却猛地松开还在滴血的淬霜,面色惨白地向后跌撞着坐下。
他刚刚做了什么?
他下意识使出了伏阳剑法。
贺玠捂住快要跳到爆裂的心脏,惊疑不定地看向那只灰狼。
会有人发现吗?
那道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视线会发现吗?
可我方才若是不那样做,尾巴就会……
“唔……”
灰狼舔完了腰间的伤,起身抖了抖毛发,将无数小血渍洒在地板上。
就在贺玠以为他会发起第二轮进攻时,他却猛一转身,黑亮的狼眸深深看了一眼贺玠,随后挺身撞开身边的窗户,跳入屋后的树林中不见了踪影。
贺玠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那窗棂都被掀翻的床边向外看,直到确定那浓厚的妖息渐行渐远至全然消失后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走了?
可是……为什么?
刚刚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贺玠的脑子现在还在嗡嗡作响没有回神。
尾巴皱了皱眼睛,悠悠转转地醒来,捂着钝痛的脖子迷茫地看向四周。
“那匹狼呢?”
他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全然忘记了自己刚刚被一巴掌打在墙上的惨状,摩拳擦掌地准备报仇雪恨。
“他走了。”
贺玠拾起淬霜,牵起一抹笑佯装无事道。
“走了?”尾巴大张着嘴,皱着眉喃喃道,“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他。”
“你说什么?”贺玠没听清。
“没什么。”尾巴摆摆手,随后得意洋洋地手叉腰,“一定是被小爷我吓跑了!算他识相!”
贺玠看着他活力满满的模样,狂跳的心脏终于趋于平静。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贺玠问,“还有,这两个康家来的要怎么处理?”
一楼的门边和楼梯口还躺着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全都出自灰狼的手笔,现在却让他们来收拾残局。
“哎呀,估计就是山里哪只迷路的狼妖,路过饿了顺便吃了条蛇。”尾巴随脚一踢,把那蛇妖的脑袋踢得咕噜噜跑。
“我等下去后山挖俩坑,人一放土一填就完事儿了。”
他面上笑得毫不在意,可贺玠却心知肚明此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先不说那少说八百年以上修为的灰狼妖,这两个因为康家之事冲着自己来的蛇妖和家仆也相当可疑。
这归隐山居四周都被裴尊礼布下了结界,虽不是强大到无法攻破,但也绝不是一只区区百来岁的小蛇妖能随意解开的。
唯一一种可能,就是他们身后另有帮手。
“贺玠,你看这个!”
尾巴蹲在那无头蛇妖的尸体旁边翻来翻去,还真让他从人家衣兜里翻出来张纸条。
贺玠接过手看,只见那纸条上有一行娟秀的字迹,上书“混入伏阳宗弟子选拔”。
“这是什么意思?”尾巴满眼的不解,“这蛇妖莫不是也想来参加选拔?”
贺玠看着纸上的墨迹,手指不易察觉地抖动。
这个字迹,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是杜玥的。
杜玥想让这只蛇妖混进伏阳宗的弟子选拔?这是何意?
贺玠脊背发寒,无端想到一种可能——杜玥知晓自己也要参加选拔,于是派了几名手下打算在途中咔嚓掉自己。
虽然这个想法漏洞百出,但也不是全无可能。
贺玠哭丧着脸问尾巴道:“震兄,这个选拔还有多久?”
尾巴掰着指头算道:“明天后天的明天……还有五天就到了!”
贺玠弱弱道:“我突然觉得,我可能不方便去了。”
“为什么?”尾巴大声问。
“你想啊……”贺玠一本正经道,“我现在的长相已经是整个陵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要是这个时候去参加选拔,那不是必定会引起骚乱吗?”
“关于这一点你完全不用担心。”尾巴晃晃耳朵神秘一笑,“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尾巴捧起蛇妖的脑袋,在手里颠球玩,“不过这选拔你是必须参加的。”
“之前还好,如今康家的走狗都找到我们家门口了。你若还不能在陵光拥有一个令他们心服口服的身份,不光是你,连同那只胖山雀都会遭殃!”
“这次那只路过的灰狼顺手杀了他们,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尾巴难得说出如此正经严肃的话,听得贺玠腰背都打直了。
他说得也没错。这只蛇妖或许就是康家给自己呈上的一道开胃菜,目的就是告诉自己他们已经盯上他了,让他乖乖就范。
“你说得对。”贺玠点点头,面带微笑道,“不过能不能放过那位仁兄的脑袋。”
尾巴嘁了一声,随手将蛇妖的脑袋抛到他身体边,状若不经意地走到缺了一半木框的窗边向外看去。
暗金的猫瞳骤缩,百里开外的一棵树上漆黑的乌鸦怪叫一声振翅欲飞。
可它还没来得及张开翅膀,身体就被一只大手抓住。
咯嘣。
是骨头断裂的脆响声。
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盘腿坐在树干上。
他容貌昳丽但发丝凌乱,一道狰狞的伤疤从下巴贯穿到前胸,腰侧还有一个可怖的血洞。破破烂烂的宽大衣服后拖着条一臂长的毛绒狼尾,在半空中轻轻晃动。
青年手中握着那只乌鸦的身体,而其头颅已经不翼而飞,只见得青年一动一动咀嚼的两腮。
一只灰斑信鸽打着哆嗦降落在他身边,浑身颤抖地咕咕叫了两声。
青年转动眼珠,看着如临大敌的信鸽,伸出手指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啪——信鸽两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青年的手指僵在了那里,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将信鸽腿上绑着的字条解下来展开看。
那上面只有简简单单三个字——鹤妖否?
青年喉头一动,将口中的东西咽了下去。
他看了看手中还滴着血的乌鸦尸首,闭着眼沉思片刻,用沾血的手指在字条末尾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否”,再将其卷好重新绑回在信鸽腿上。
否。
那个人不是鹤妖。
——
我很快就回来——虽说裴尊礼临走时是这样说过,可接下来的四天里,贺玠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
那死掉的康家家仆和蛇妖被两人连夜埋在了后山。贺玠还立了两块石头给他们当作墓碑,放了两个果子当贡品。祈祷他们来世能多多益善洗清罪孽。
林中原本漂亮的小房子被那倒霉的蛇妖和残暴的狼妖一闹,一楼二楼顿时各开两个洞。
二楼窗口的穿堂风吹得贺玠心拔凉拔凉,他已经连着三个晚上被吹得睡不着觉了。
尾巴倒是一脸无畏地吃了睡睡了吃,只是在临近选拔的前一天如梦初醒般地问了一句:“要是宗主回来看到这些,是不是会发火啊?”
贺玠端着一杯凉透的茶水,站在缺了框的窗户边笑道:“我以为你已经有对策了,原来是压根没意识到啊。”
两人默默对视,最后贺玠在尾巴炽热诚恳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举起手道:“我知道了,我去找找有没有什么用来修缮的东西。”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尾巴按住了贺玠的肩膀,“你今天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修房子这种事就不劳费心了。”
“什么事?”贺玠一头雾水。
“拜托,明天好歹就是选拔开始的日子了,你有点紧张感好吗?”尾巴皱眉道。
“紧张感?”贺玠仔细思考了一番,“倒还真没有。相比之下我还是觉得相貌这件事更让我担心。”
贺玠可不想在明天选拔时遇上一帮眼中满是五十两黄金悬赏的百姓。
“哼哼。”尾巴高深莫测地笑笑,“关于这件事,我昨晚已经给你请好援兵了。”
叩叩叩。
没了门的屋子本已经失去了阻隔的作用,但来人还是礼貌地叩响了门框。
尾巴眼睛一亮,从床榻上跳了下来:“来了!”
贺玠好奇地跟着他走下楼,只见一位身着伏阳宗内门服饰的女子提着一个足足三层的大木盒站在门前,看着跑来的尾巴温和地笑笑。
“湘银师姐!”尾巴欢呼着将贺玠推到女子面前,“这就是我昨晚信里提到的贺玠!他就拜托你啦!”
女子眼角浮有细纹,说起话来温和无比。
“贺玠,真好听。”
她笑了,贺玠却愣住了。
不为别的,只因这个女子他认识。
应该说曾经的他认识。
十多年前,那个抱着生病的裴明鸢冲进医馆的女弟子,正是这位站在眼前的女人。
她的容貌没有过多变化,只是眉间眼角多了些沧桑。
“那……贺公子,就请让我为您梳妆吧。”
湘银打开手中的大木盒,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各种各样的黛眉脂粉。
“厉害吧?湘银师姐可是我们宗里最擅长妆点之术的人,请到她可不容易呢!”尾巴在一旁蹦来蹦去,“只要让她给你做一张人皮面具,就是你亲妈来了都认不出来!”
“师弟还真是折煞我了。”湘银谦虚笑道。
“这……这是要上妆?”贺玠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看向尾巴。
“这就是我给你想到的办法啊。”尾巴自豪地说。
“易容。”